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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 与时代保持反差

2018-07-30 来源:时尚先生
某些演员被颜值耽误,因为外形太过偶像,就算成功也不会被归功于实力。王千源是被颜值耽误的另一种,演了二十多年戏,没人找他演偶像剧,换一个角度看,王千源式的“被颜值耽误”更幸运,因为命运给了他机会去尝试更多样的角色和可能。这是王千源自己的视角。一个人物,一种人生。谁都不是孙悟空,拔根毛,吹口气,就变出个人来。但不能因此就不西行了,你要知道经卷的方向,确定高山的坐标,看清楚自己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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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停电,化妆间里的和空调都在罢工,半明半暗的光线夹着雨声从窗外透进来,一米八二的王千源在十来平方的屋里来回踱步。

他昨晚刚从剧组杀青飞回北京,今早5点起床赶往位于河北的影视基地,《Esquire时尚先生》在这里选中了一片沙漠区,要给他做一组封面拍摄。

此刻,雨声松一阵紧一阵,化好了妆的王千源不时踱步到门口看一眼雨势,还是没法开拍,又低头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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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谁设计的太阳系

采访一直在进行。“我们俩探讨啊,”他站在暖气片前,抬起头来,“你觉得明天会发生什么是偶然的吗?你不知道明天会干啥,但明天它就存在了,你活着它就存在了。你觉得星星是偶然存在的吗?每天晚上你往天上看,它都在那儿挂着。你觉得宇宙的形成是偶然吗?你牵扯我,我牵扯你,一个太阳系,谁设计的?金木水火土这么排下来,是偶然的吗?”

“ 所以我说,可能其中有必然性,只不过我们不知道它的因为所以,就以为它是偶然的。当你一切知道了,(宇宙形成和星体排列)是因为距离和相互作用力,你知道阴天下雨是因为有风,风的存在可能是播种最早的原动力,然后冷了热了,冬天有雪,四季轮回,就跟蝴蝶效应一样,它们都有非常严密的关系。”

有人说,王千源不是一个很ni ce的受访者,有时会直白地表现出他的不耐烦。这在当下的娱乐圈可是极少数。

但我想在两次采访之后,描述得更准确一点:王千源是一个见问题下菜碟的受访者。

如果你问他:你和×××( 某个对手戏演员)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和合作之后的印象有什么不一样?他会回答:“其实我跟他私底下见面次数不多”,再加一句“这种问题不要再问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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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你换一个问题:你参演的第一部电影是霍建起导演的,第一部电视剧是滕华涛导演的,你也说过,这两次拍摄给你影响很大,当时的氛围和状态是什么样的?他会拍拍你的腿说:“你这功课做得挺细的,今天我稍微困一点,对不起。”然后坐直一点,开始回答。

你再问:有些角色属于日常经验里的盲区,比如你演的《解救吾先生》里的华子,国外电影《老无所依》《无耻混蛋》《低俗小说》里的那些人物,演员应该在演戏之前临时做准备,还是平时积累相关经验?他就会睁开因为犯困而耷拉着的上眼皮,跟你一通说,配合着手势,还站起来。

当我问他:你的演员职业生涯走到今天,是刻意为之,还是走着走着就走成这样了?就出现了刚才那个场景,他靠着暖气片站着,我靠着他对面的墙站着,讨论人生的偶然性与必然性。

“回到你的问题上,你刚才说人生有偶然性,是有一点,但如果我们换位思考,怎么能世界都是必然的,到我这儿就是偶然呢?那是因为我对我的人生看不明白。你看宇宙看得挺清,自己这辈子还没过到头,就看不清。

“什么事等看到结局以后,你把它倒推,就觉得每个时间点好像都是为了这个结果。这其中含一些偶然性,但是最后的结果是必然的。

“这么一想,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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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小苹果

关于王千源的媒体报道,90%以上都是在谈表演。网上有“演技牛逼却不红的演员”排行榜,王千源名列前茅。在知乎和一些微信公众号上,评论和跟帖中大比率出现“被王千源的表演震惊了”这样的表达。

有人为他找到了一个冠冕——戏妖,因为他那些把观众按在椅子上再狠踹上几脚也令人不敢动弹的角色,是带着一股子邪魅劲儿的大反派,他的下一步无法预料,起了杀心时的神色也不凶狠,可能无所谓地似笑非笑,也可能冲你来一声猫叫,你看完电影隔几天想起来,还吓得一激灵。

在被影迷津津乐道的《解救吾先生》中,刘德华和刘烨的知名度远超王千源,观众印象深刻的却是王千源演的那个角色,丧心病狂的绑匪张华。

青年演员黄景瑜跟我说过,他第一次和王千源演对手戏时,眼睁睁看着王千源一开机就“突然变了个人”,“他一演戏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很奇妙,很夸张,很厉害,当时我就傻了,”黄景瑜一下慌了手脚,“觉得我演的是什么东西啊,他怎么这么会演啊,我就不会演了,那场戏几个月后又重拍了。但是跟一个特别会演戏的人对戏挺兴奋的,源哥演的每一条都是不一样的,带着你每一条也都不一样,挺锻炼人的。”

郭富城在电影《破·局》中和王千源飙过戏,他的感受是:“我跟那么多演员合作过,千源是一个非常好的球手,你看电影里,千源一出场是怎么去吸引观众的。演对手戏像打球,遇到一个好球手,打球就有气氛。千源有很多不同的节奏,他可能打得快,我打得慢,他再跑两步,再打快,你就会觉得,哎呦,打得好,我们俩角力的时候,那种张力就全在。”

片场交流时,郭富城对王千源说:“你很有才华,千万不要浪费。”这句话后来被王千源现学现卖,用在了戏里:他演的反派对郭富城演的基层警察极尽心理恐吓和凶狠打斗之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也发现这个小警察挺有种,甚至动了点煽动对方跟自己干的心思,于是他摇下车窗,把这句话回敬给了郭富城。

演了二十多年戏,四十多岁的王千源终于被奉为中国实力派男演员的代表之一,在媒体和影迷的评述中,他身怀神级演技,他就是实力本人。

王千源并不否认自己有实力,但对褒奖显得有点惶恐,“千万别把我封神,我还没到坐收渔利的地步,我也不是神仙,不能跟孙悟空似的,拔根毛就变个人。演戏不是西红柿炒鸡蛋,就那么几道工序,闭上眼炒一盘也差不多,每个角色都不一样,你闭上眼演一个戏试试?演戏啊,就跟烧窑一样,不能保证每一批出来都好。”

“ 再说了,就算你演得好,有卓别林好吗?没有。你给电影做出过什么了不起的贡献吗?也没有。人家喜欢你,说你是一个小苹果,你就真当自己是个小苹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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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快别闹了

“一个与时代有反差的演员”是我最初为这次采访设定的主题。

一个颜值不足以在鲜肉审美时代拿到偶像入场券的男演员,又没有显露出用人设和话题来营销自己的潜力,能做的唯有埋头演戏,花十倍百倍的功夫,呕心沥血熬出一个个立得住的角色来。这是我们对实力派男演员的惯性认知。

他们没有绯闻,不谈论家庭,不上热门综艺和热搜榜,没演过偶像剧,也碰不上什么人设圈粉的头号角色。看起来,他们好像是逆着时代的潮流走,怎么走都身处聚光灯的光圈之外。

当我把这个设想告诉王千源,他整张脸皱出一个“哎哟我的老天爷”的表情,“ 这不是往死里整我嘛!说我逆着时代走,你们是有多爱我呀?我是紧随时代的人,谁敢跟地球拧巴,跟社会拧巴?”

一个故事可以有很多种讲法。如果用我的方法讲述,故事的主人公会显得很有格调,还有点儿艺术家式的崇高。王千源对此心知肚明,但他还是用了自己的风格来讲述。

他从来没有主动地远离聚光灯。想出名是演员的天性,都想挑大梁,都想演主角,他不抗拒这种天性。

他也没有一入行就刻意在各种各样的角色中磨炼演技。落到他身上的只有排不上号的角色,为了维持生活,他接了。于是,今天客串一个跟人吵架的路人甲,明天客串一个娘娘腔,一会儿是残疾运动员,一会儿是卖黄碟的,过会儿又是卖假药的。不是他想让自己的戏路不固定,是生活让他不固定。

他更没有从小立志当个演员。最开始,他根本不想入这行。因为父母都是演员,他从小天天跟着去后台,看着他们化妆,闻到化妆品的味儿,然后换衣服,闻到服装间的味儿,走到舞台,又混上了木地板的味儿,这些结合在一起,就是剧院的味道,他闻够了那个味道。在他眼里,演戏就是父母过的日子,不是什么亮闪闪的梦想。

后来阴差阳错学了表演,他也没想着好好演戏,奔着表演艺术家的方向去。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北京儿艺,演大树、大山、石头、月亮,学了四年演人,结果毕业了演动植物,他心里七个不平八个不忿,一边演一边聊天,还偷偷挠其他演员的脚。那时候,他特别想去拍影视,因为挣钱多。

直到有一天,儿艺去为低智孩子演出,他站在台上演大树,发现台下那些孩子看得可认真了。演完,孩子们还追着喊:“大树哥哥,猫头鹰爷爷,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啊?”他突然意识到:只要有人观看,不管买票不买票,你是别人欣赏的对象,他们相信你演的,你就应该拿出最好的感觉。

“所以呢,别闹了,别有太多丰富的想法,老老实实演戏,还有口饭吃。”看,王千源就这样把我预想的主题和对实力派的画像都解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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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蝴蝶结与海豚音

王千源有时会在采访中放话:想聊什么?聊技术层面的,还是热闹的?都有,就看你们想听什么。

当我认真问:“热闹的是什么?”他又犹豫了,“我没什么可热闹的。你非要听的话,哎呀,我是一个伟大的演员,我每一天都在想,我这么优秀的原因是什么?其实我是一个有天赋的演员,只不过被埋没了,说这个多热闹。”

影帝之后,有过因为名气不够、票房号召力不够而拿不到想演的角色吗?

“当然有啊,”这个回答毫不犹豫,“我现在上的戏都是大家选来选去的结果,有的戏得从腕儿大、腕儿小慢慢开始往上谈,我就是被选择的对象,就跟上街买黄瓜、买衣服一样。”

知名度和认可度是两套打分规则,王千源获得了专业认可,却没有获得与之匹配的高人气。

他觉得,自己在演员里属于“ 苦了吧叽的那种”,必须认真努力,在屋里练、背台词、改台词、研究人物心理状态,几场重场戏放在脑子里,每天来回路上、化妆、上厕所、躺床上的时候反复酝酿,“不敢放,一放,心里边就胆战心惊。我每演一个角色都胆战心惊。”

直到演完了,“自己觉得好看,舒服,达到目标了,哎呀,我这颗心才放下。”

说话间,王千源搬来一把椅子,一只脚搁上去,用手解开鞋带,再把左胳膊背到身后,俯下身去,用牙衔着鞋带,和右手配合着系成一个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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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他在重现二十几年前演过的一幕——残疾运动员单手系鞋带,那是他的第一部电影。今天这套动作仍然流畅,但王千源不太满意,“当时比现在快,你两只手能系多快,我就系多快。”

他觉得那个时候“挺棒的”,剧组氛围“很严谨,创作型的”,自己“跟傻小子似的”,老师怎么教就怎么学,以后也怎么做。他去残疾人运动队体验,回到中戏宿舍把左胳膊绑起来,搬个凳子练了一个月的系鞋带。

在他的第一部电视剧里,演的是警察,他去派出所住了一个多月,跟民警们一块吃饭、抓小偷、审犯人。

他还演过一个说话结巴的环保主义者,角色小,没多少戏。他分析了结巴的多种类型,又打114找到一个环保组织,跟着去听课,还去书店查环保知识,用在台词里,体验生活的时间比拍戏还长。“现在要把那嗑巴拿出来,演一个大电影,那老棒了。”

相比之下,被媒体多次讲述的他在《解救吾先生》中做到极致的准备——不洗澡、不回家、身体脱水、进入绑匪状态对人不客气——就都算不上什么,用力过猛、又狠又冲是他一贯的风格。

只不过,现在炫技的成分多了,就像歌唱家上台要秀个高音,“就为把观众的情绪顶起来,听大家叫个好,”王千源说,“观众来看,不也是图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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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老天超爱你

雨又下急了。再等,也许今天都不会停,不等,返回北京,在摄影棚里也可以完成一套常规的封面拍摄。

王千源又朝门外看了一眼,“我觉得一切都有规律,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一种水到渠成。你努力,你也有运气,那个戏出现在你面前,你还把握住了,也许就成了。你说是刻意的,是刻意的;你说是无意的,是无意的。”

有时回想起来,尽管小时候没打算将来演戏,也经常翻过栏杆挤进侧台,脚搭在暖梯上看父母表演,看导演跟演员说戏;没考上服装设计,但后来演戏里常有奇招、常见极致,多少也归功于学服装裁剪那几年学到的那份心细。

要重点感谢的是影帝之后的无声无息。他后来想象过,如果当时一炮而红被捧上天,自己也许就没有进取心了,不再努力了,那就不会有后来的华子、《健忘村》《破·局》这些作品了,说不定,现在自己都已经摔下地了。

“那时候真是年轻不懂事,目光短浅,还失落呢,都不知道藏着,”他一口气地说,“现在你长大了,有见识了,自己想一想,老天爷恨你还是爱你?是真爱你,超爱你!让你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还让你有空间去尝试、去突破,你说是不是?”

这条职业发展路径并不是一开始期望的,奇异的是,走下来渐渐发觉更有一份适合,一份舒服。比如,最近他想静一静,就带着老婆孩子出去转转, 没有盛名,也便于暂停。

“一万米,最后那十步太难了。迈出去你就闯线了,你不迈出去,后边人就迈,他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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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千源

最后这十步,要给自己找点刺激。王千源看女儿玩乐高,换一种组合方式,就变成另一个物体。在戏里,他悄悄做着自己的实验,现实立体的反派演过了,回过头来演一个脸谱化的坏蛋,看看坏透了里面能不能容得下让人共情的人性。这阵子,他又演了个“伟光正”,是他做的同理反向证明。就像向日葵被画过很多次,梵高说,这回我想这么画。

“你看看老艺术家那些戏,看看《喜宴》《饮食男女》《推手》那郎老兄(演员郎雄),你就知道好是什么,你才吃几年饭啊,你还没到头呢,”他有时候对自己这么说,“老想天上掉馅饼,有一天有个最好的角色落到我身上,配上大编剧、大导演,不会的,你就把每一天演的每一场戏都当成一个大导演在导戏,好好演,才有机会在一般的戏里边也成为不错的。”

“你就知足吧,后边想演戏的人都排队等着呢。你还装啥啊,你就跟农民一样,毒太阳出来了,怕晒?不好好干活?等上秋了,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不然,也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以前去跑组,从早上跑到夜里,在外边睡一晚,第二天早上6点被叫醒,“哎,到你了。”

封面拍得不错,所有人都满意。舍不下沙漠景区的独特质感,王千源不等雨停,走进湿沙地里,“来吧,拍吧。”拍到最后一张片子,天放晴了,山岚升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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