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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学 & 汤薇 | 伞下自有小人间

2021-11-12 来源:时尚COSMO
近年,随着国风兴起,油纸伞先是回到了汉服爱好者的日常生活中,继而偶尔出现在时尚大片中。它因此逐渐回到大众视野中,网上也不乏专营油纸伞的十年老店。但客服仍然要每天面对这样的提问:“ 这把伞,雨天能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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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学 & 汤薇

油纸伞是世界上最早的雨伞—这是习惯了钢架尼龙伞的我们很容易忽略的一个常识。中国古人发明了它。它是上至帝王下至匹夫家中必备的日常品,后来还绵延出一些江南烟雨的诗意。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油纸伞却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退位,被视为中国传统工艺品。

近年,随着国风兴起,油纸伞先是回到了汉服爱好者的日常生活中,继而偶尔出现在时尚大片中。它因此逐渐回到大众视野中,网上也不乏专营油纸伞的十年老店。但客服仍然要每天面对这样的提问:“ 这把伞,雨天能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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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学 & 汤薇

老伞骨,新伞面

杭州余杭瓶窑镇,塘埠村东坞55号—刘有泉想要让余杭纸伞“活”过来。他从家里出发,坐了一天车去富阳。那是1982年,会劈伞骨的老师傅已经不多了,幸好,他还是买到了一百多把伞骨存放在家中。

因为没人用油纸伞,会做油纸伞的人也早已四散在周边村镇打零工。他们看到刘有泉发起的《寻找制伞师傅恢复“余杭纸伞”》报纸消息时,才发现竟然还有人需要他们的手艺,而回归参与的师傅平均年龄都在60岁以上,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也60岁出头,他从小就跟着父母做油纸伞,如果不是这次召集,可能会继续当保安。

纸伞工坊就这样建起来了。更让他高兴的是,孙子刘伟学大学毕业后,真的回家来接班做起了纸伞。他还拉来了自己高中同画室的同学汤薇—后者也是设计师,毕业后本打算去导师的设计工作室上班,却被油纸伞的美吸引了过来。

刘伟学和汤薇都是90后,又都是设计师。他们把刘有泉的老房子改造成“纸伞之家”,也把余杭纸伞带到了米兰设计周、巴黎家具展、上海设计周的舞台上。在“纸伞之家”微博主页上,写着:做传统余杭纸伞,研究传统和当代的结合。

他们没有一味复古或仿古,而是从自身的审美出发,从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出发,对油纸伞做出了改良。比如,伞柄的材料选择。传统油纸伞给人以笨重不易携带的印象,为此,刘伟学比较了各种材料,最终选定重量较轻且牢固度高的压缩竹,作为实心木头的补充。买家可以自行选择使用黑胡桃木还使用压缩竹,这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个性化定制

再比如:传统油纸伞大多使用富阳产的桃花纸,因其薄而透,大风骤雨时容易损坏。但要找替代品也不容易,不是毛屑过多,就是纸质过硬不好糊。直到他们发现软硬适中的手工皮纸,它没有毛屑、韧度足够,做成伞面后,对着阳光打开,还能看见深深浅浅的纹路。

这些都让作坊里的老手艺人不解。他们认为:既然是做老底子的伞,那就按照以前的做法老老实实做,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些事情上?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原来洋铁皮的伞头改成合金材料,也不理解为什么连伞骨都要刷上颜色—以前没人这样做的呀?但刘伟学和汤薇坚持,从设计上来说,要有整体性,要美;更要考虑的是,做伞的是老人,买伞用伞的却是现在的年轻人。

但双方的目的是一致的:把伞卖出去,让更多人知道余杭纸伞有多好。有一次,汤薇心怀忐忑地去跟师傅沟通尝试一种更复杂的新工艺时,师傅只问了一句:“这样做就会有更多人来买我们的伞了是不是?”汤薇说“:是的呀。”师傅便二话不说,开始动手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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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份系列伞

美的、实用的、动情的

目前,最受欢迎的纸伞是纯色伞面CHUN系列,已推出了20多种颜色。当介绍西坞红伞时,汤薇写道: “西园枫叶正红时,树下佳人拾小枝。”西坞红,一种源于枫叶的红。

他们会花很多时间去调出最合适的颜色,不用传统的花鸟图案,而是用颜色、纸的材质、竹木的肌理、花线的配色,以及所有这些组件组合起来的整体质感,来传递油纸伞那种看似古拙的、细看却很精巧的美。这有点老庄之道,也有点儒家的中庸美学,不空洞,但也不会太满。

但美是感受型的东西,要让客人真的掏钱下单,他们必须给出更多理由。比如,很多人关心的那个问题: “这把伞雨天能用吗?会不会很快就坏了?”

汤薇手机里一直存着一个小视频。几年前,他们刚自己亲手做出一把伞,刘伟学趁大雨天跑去房屋排水口下边,测试这把伞能不能承受住强大的水流冲击。此后至今,每当有客人问出上面那个问题,汤薇都会把这个小视频发过去。虽然视频像素不高看着简陋,却足以证明油纸伞的质量。

也有客人证言。一位广东的客人买了伞后碰上大雨,同行朋友的钢架尼龙伞都吹翻了,他的油纸伞却没事。他高兴地回来给他们留言,夸伞质量好。

汤薇对两类客人印象深刻。一类是为了结婚来买红伞—在某些地方的习俗中,婚礼当天需要用到红色油纸伞,自然喜气洋洋,对伞也充满期待;另一类是看中了伞的谐音“散”,要买来作为分手礼物。有人会千方百计找到前女友的新地址,再费劲保证她不会拒收快递,从下单到签收完成交易,前后耗时几个月;也有人要求汤薇替他随伞寄出手写分手信,长长的一封信从聊天页面发过来,汤薇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一遍。

网络上油纸伞价格参差不齐,几十几百不等,而他家最便宜也得500元起,最贵要上千。很多买家都会问: “为什么你们的伞卖得这么贵?”汤薇需要解释材质、手工,有时候还要先科普一下油纸伞的历史,甚至上升到聊民族自信、文化复兴、哲学问题。她能看出来哪些人只是随口问问,但也还是耐心解释,觉得他们哪怕能因此多一点了解油纸伞,也是好的。有的买家一开始也并没有打定主意要买,最后却被她无心说出的一句“外国人也能看懂我们油纸伞的美”触动而下单。

她会对客人说:“纸伞就像朋友,请好好养护它。”现代社会的物质超需求供给,让许多人失去了对物品的珍惜与敏感,东西丢了就再买,用久了就扔掉再买新的,而忘记了当初自己动心的理由。但油纸伞需要时间。做一把伞需要时间,用它也需要时间,只有常常使用,它才会越来越趁手。

汤薇珍视那些会珍惜纸伞的客人。有一位老顾客甚至为自己的纸伞定做了铭牌,以防万一不小心弄丢了,捡到者方便联系她送还。

刘伟学的感情不仅仅在纸伞上,也在制伞的工坊里,他平时就喜欢在工坊里待着,“和做伞的伯伯阿姨聊着天,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那种生活状态里,那份松快和惬意,是别的地方没有的。”他还笑称,自己虽然很少出门,消息却很灵通,做了一天伞,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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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上:“字词语素”油纸伞 | 右上:银杏手绘伞 | 左下:CHUN 系列油纸伞 | 右下:油纸伞制作工具

如果,余杭有一个纸伞村呢?

近年的国风热,让刘伟学和汤薇对油纸伞的未来有了更大的信心。他们也尝试用年轻人更熟悉的方式去推广油纸伞。比如,参加市集;推出《武动乾坤》联名款;与时尚杂志合作。

没有一项老手艺不担心后继无人。刘伟学作为余杭油纸伞的第三代传人,有时候也会为此焦虑。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亘古难题:艺术和商业如何平衡?手工与效率如何兼顾?在油纸伞的制作流程中,除了劈伞骨有可能请机器代劳,其余工序都需要靠人工完成;还得考虑天气影响,阴雨天潮湿,伞面糊上后不易干,就会拖进度;甚至一把伞的工期得30天以上。穿花线也马虎不了。一把满穿的油纸伞,需要用到5根花线,每根长7米,在线不打结的情况下,熟练工也至少需要1个半小时。

现在订单量也没有那么多,收入维持生活足够,但离他们期待的局面,还差了很多。但他们还在乐观地等一个爆发的机会。在那天来临之前,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的尝试。比如,有大学生来纸伞之家参观、体验,刘伟学就会希望,他们因此一行,除了能够自己感受到纸伞之美,回到学校之后,还能将油纸伞介绍给同学们,让更多的人过来。

几年前,纸伞之家的二楼还兼做民宿。一位设计师朋友曾来留宿,晚上大家聊天,聊到油纸伞该有个品牌名。起什么名字好呢?这位朋友说:“杭州有天堂伞,那你们就叫人间伞嘛,毕竟是生活中都要用的。”这个主意不错,大家都觉得合适,并在“人间”之后又加了一个“品”字—人间品,就此成为他们的品牌。

在刘伟学和汤薇的设想中,十年之后,塘埠村会成为一个纸伞村,有更多人愿意来学习劈伞骨、糊伞面、穿花线,不必再出门打工。大家一边聊家常,一边做伞,充满人情味。到那时汤薇可以有底气地说出:“我是一名油纸伞设计师。”就像说“我是一名平面设计师、我是一名服装设计师”那样自然。那时也会有更多的年轻人愿意来做设计师,将这把小小油纸伞推广给更多人。

汤薇最初答应刘伟学来做油纸伞时,虽然觉得油纸伞的设计、制作、推广会是一件很久很久的事,她却不可能将之作为终身事业。她本给自己定下五年期限,但现在五年早已过去,她却还没有停下来。有时候,她半夜还在回买家消息,丈夫劝她不要再回复,她说: “不行,我要说清楚。”而对于做伞这件事,她也表示: “还没有到可以停下来的那一刻。”

伞下自有一个小小人间,不管过去还是未来,他们都想给大家更美好的人间。

 

编辑 & 形象: 王逸敏 / 文: 否极 / 摄影: 杨川 / 妆发: 王牧星 / 视觉: 卞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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