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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阔 | 二十年磨一剑

2018-10-10 来源:时尚芭莎
2018年8月1日,北京,电影《风语咒》首映礼,前来到场为这《画江湖》系列首部动画电影助阵的嘉宾和观众济济一堂。站在台上的导演刘阔穿着印有海报图案的电影周边Tee,高高瘦瘦的样子,发言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弯起胳膊护在身前,说到电影是自己给父母的一封长信时,又自自然然放下了。你看得出他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这一天,他等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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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阔

一路骂过来的

大部分时间里,刘阔是一个坚韧而又强势的人。比如,放着来钱快、周期短的真人剧不做,把两三年的时间投入到门槛高、回报低,甚至是在国内比较“弱势”的动画电影;比如,笃信“好导演一定是好编剧”,所以亲自搭建剧本框架,又亲手绘画效果图、制作插件;比如,因为“制作中的每个环节都会、都懂,谁也蒙不了自己”;又比如,在票房至上、市场操控大盘的年代里,自嘲“情商低、爱怼人”的他就真的无意间“怼”了观众还不自知。

可他也有他的理性与哲思。当他说起“这个I P 就是他的孩子和全部情结”;当他把导演定义为手艺人,“好的导演在手艺面前必然有洁癖”;当他回望自己的学生生涯,庆幸轻易又准确地敲对了那扇门;当他偶尔表达一些对出世的思考和对当下的隐忧,承认自己也会“认怂”。

《风语咒》是他的第一部动画电影长片,这真的还只是个开始。直肠子、爆脾气、耿直不阿、快人快语,这是和刘阔对坐一个多小时,我感受到的冲击。但是你会觉得服气。他的强,来自于对自己真正热爱的专业的绝对了解和尊敬。他会觉得“《风语咒》这个故事为什么让你这么放不下”这样的问题“问得太文艺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你今天早上起床,为什么非得刷牙呢?不刷也可以啊,但是不刷就没有刷着舒服。”

他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一种超乎寻常的理性。“我说这件事情比其他事情有意义是什么意思呢?从一个企业老板的角度说,我已经创造出了《画江湖》整个体系,有8000 万加的粉丝,这个故事原来的蓝本《侠岚》在电视上播出过170 多集,网番又播出了40 多集。IP 是原发,需要往各个维度上去辐射,电影就是其中之一。从导演角度出发,我是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在这个行业里二十年了,没有做过电影,你不觉得遗憾吗?这个IP 是我自己的孩子,你不觉得它的意义很大吗?”总之,他不迎合,哪怕知道自己的表达方式或许过于激烈,也还是这么做了。

早前做《画江湖之不良人》的过程里,他因为不满意团队的工作结果一气砸坏过两台显示器,也直言做《风语咒》这几年是“骂人骂过来的”,他不避讳自己的“强”。其实这样的发火,他知道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伤害,但事情都过去之后他回看,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你中间不骂的话,这个东西就完了!”过程中很多人对刘阔有意见,但是事成了大家才知道他是对的。“你好我好大家好,都和颜悦色的哥哥姐姐地叫着,最后事情做砸了,有什么用?”刘阔引用弘一法师的话:“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他承认自己威严可能不够所以会发怒,但他从来对事不对人:“我为什么骂?为什么怒?因为在乎。”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毕业,毕业后留校任教同时进行自己的创作,画了二十年,做出了超过8000分钟的电视动画和网络番剧,总创作量“相当于一个大型的国家动漫产业基地1~ 2 年的产量”。

同辈许多同学朋友有的坚持不住去做其他的了,有的退而求其次,有的还在坚持和等待,反正别人的节奏没怎么影响过他,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于是有了这部《风语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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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阔

手艺面前是个洁癖

《风语咒》前期所有的场景、道具、人物、生物、镜头示意、氛围图,都是刘阔亲自上手设计和绘制的,因为我们后来在银幕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在计算机虚拟世界里面搭建的,一切都是从“一张白纸”开始的。大量的形象、材质和效果氛围,刘阔自知光用语言表达不够明确,必须画出来才够鲜明,才能在信息往下传递和创作往下进行的过程中,保证效果最小程度地受到损害。

剧本框架也是他搭建的,然后由编剧团队整理成型,他再调整细节。

还有一些技术层面的完善,例如一个人物进行到做模型阶段,一遍遍去检验效果,工期不够了,他就让同事直接把模型传到服务器上,他亲自上手来做。他还自己写插件程序。光师在给画面打灯光的阶段,有些人为了偷懒,把图像质量调得非常高,这样在渲染过程中,他可以去干别的事,因此延宕了工期。刘阔知道后必然又是一顿大发雷霆,然后自己用两天时间写了一个程序,后面同事只要按照这个程序直接点一个按钮,就可以自动按照他所设定的参数去渲染画面,追回了之前浪费的时间。

刘阔有力挽狂澜的一股气质

他的团队伙伴说:“刘导是那种可以从自身挖掘价值的人。”相比于刘阔,更多旁人则是需要从周围人身上挖掘价值才可以的。刘阔自认不擅长那些与人打交道洽谈商业或者资本的事情,他所有的自我肯定都投入在了创作中:“我最有自信的是艺术、技术,我都懂。”

他不肯回答任何有关做《风语咒》这三年来的艰辛和不易。“我没有必要跟你说背后有多辛苦,我只能跟你说一句,你想象我有多辛苦,你放心,绝对没真实的实际情况辛苦。”

忍不住问,你做了那么多,就不肯偷一下懒吗?他登时有点比我还不解:“导演只有面临什么时候才会有你这样的想法?面临各种资金和工期裹挟的时候,比如说你明天必须交,但我现在有十个东西等待去确认和修正,那么我就要有优先级了,哪些东西是可以舍的、哪些东西是必须取的。除非是这样,如果时间跟资金都充裕的话,我相信负责的导演是没有人会想到你说的这个问题的,哦,这个细节跟观众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就省点劲……不会想这样的事。”

“真正好的导演,一定在手艺面前是个洁癖。”二十年职业动画导演生涯里,刘阔眼见着一拨拨年青人成长起来,还有更多有志的更年轻的孩子怀着抱负进入这个行业。他有欣赏,也有担忧。自己上学的时候曾经为了学三维动画天天熬夜。“为了啃一个命令,把它啃明白了,反复查很多很多的资料,那会儿也没有互联网,想学点东西特别难,这也是正好符合咱们中学时候有一篇文章里说的——书非借不能读也。”反观现在,所有的信息都在伸手可触的地方,但大家偏偏就是不会学习了。

“现在社会诱惑太多,人都坐不住板凳了,不会投入和专注了。达摩当年为什么面壁九年?就一直盯着墙缝,盯着一只蚂蚁,他是在培养他的集中注意力。但今天我们有各种各样的APP,你早上起来必须刷一刷看一看,这样就好像全世界都跟你有关系了。真的跟你有关系吗?没关系啊,但现在的人都这样了。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大势是要推进人工智能吗?其实人工智能早在上世纪80 年代,整个世界上很多核心算法就已经出来了。但为什么今天我们又要这么强调呢?是因为今天的人不行了,就必须得要求工具来弥补自身的懒惰和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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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阔

灵魂暗夜

在中国做动画电影,个中滋味刘阔深谙,动画电影门槛远远高过一般的真人电影。刘阔细细掰开与我道出。

第一道门槛是团队组成:一部成本最低的动画电影,至少也需要上上下下数百人一起工作,高成本的动画电影团队规模则动辄过千人。

第二道门槛是对从业人员素质的高要求:一部品质精良的三维动画电影团队需要大量专业的绘图师、模型师、材质师等技术人员,每一个都必须经过至少数年的专业学习和从业经验,中国目前的人才储备并不够。

第三道门槛是投资的高风险。“这个源于我们整个国内市场的观众们对动画电影的认知,都还是认为它就是给小孩看的。”刘阔就以《风语咒》举例,在正式上映前的点映场开放后,影片在专业电影票务A P P上的评分一直在9.3 分上下。“如果大家在票务平台上看到一个9.3 分的真人商业电影,一定会想要去刷,但看到是动画片,大多数观众就会自动过滤掉了。”

综上,刘阔理解很多人的中途离场。“我周围有大批同行干着干着就改行了,我觉得离场需要勇气,你只能说他们坚持减一分、勇气加一分,其实他们还是他们。”

他也想过退缩,很多次。“就是我不干了,我改行!”“梦想”、“情怀”这样的说辞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是会让任何一个人垂头的。“面对生活的时候肯定会经历灵魂黑夜,经常会碰见。”可每次又都“不甘心”。“都做这么多年了,现在就撤吗?这个行业不应该这样,我也不应该这样……还是再试试,再弄一弄吧。”

在《风语咒》里,男主角—双目失明的少年郎明,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两个人都乐观而可爱,感情极深。在朗明长大成人之刻,忽然传说中的四大凶兽之一“饕餮”要重现人间涂炭生灵,朗明使用自己一直铭记着的,父亲曾教予自己的秘术“风语咒”,将兽封印。

这是刘阔在那个动画的世界里构造出来的小小英雄。剧情发展到最后,朗明被邀请去侠岚们世代聚集居住的结界玖宫岭,成为一名真正的侠岚,他却说:“不了,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这多多少少透露了刘阔的世界观与心事。“成为侠岚只不过是个职称,对。我觉得职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守护他人。”能成为这样的动画电影大师,如何被人看待和描述,在刘阔看来也是如此的不重要,他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他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他知道怎么守护,这就够了。

他说:“大道至简。”

Q&A:

你觉得自己最像这个故事里的哪个人物?

刘阔:我的回答是:《风语咒》里没什么人像我,但是每个人都有我认知里的一个影子在。比如说像男一号朗明,大家都说这是致敬周星驰,讲小人物如何成长,但这个话题是星爷的专利吗?不是。朗明确实是个小人物,为什么?因为我就是个小人物,我有我对于小人物的认知,会投放到他身上,但你说我像他吗?我不像。

你是怎样的“小人物”?

刘阔:其实我上初中的时候学习成绩特别好,考到省重点高中之后就发现我的脑袋和智商不能跟周围人比了,就开始找其他的途径,练过体育,最后选择了画画,高三才开始画,就考上了电影学院,之后发现很喜欢学习动画,也很轻松,这就说明一个问题,人还是得找着自己真正擅长什么。

你怎么做到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能这么准确地敲对那扇门呢?

刘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会儿家里管不了我……不过我家庭确实也非常强势,才造成了我比他们更强势。如果整个选择的过程里我稍微有一点点动摇,人生有可能就不一样了。不是说环境多险恶,是说成功率太低了,我认为所有成功都是偶然的,只不过你的意识能够决定这种偶然是不是会发生而已。

《画江湖之不良人》救了你的公司,给了你们一个“爆炸”的机会?之后,你有改变吗?

刘阔:我有改变,除了增加自信之外,肯定会膨胀,这个是不可回避的。他们不是还说我怼观众嘛……就是点映场《风语咒》放完了以后,一个观众站起来就说:“导演你这个故事做得有点俗套,这个你是怎么想的?”我当时就跟他说:“全世界的故事框架就那么多,别说类型电影了,从莎士比亚开始,所有的文学作品就那么几类。”你觉得这算怼吗?

在当下中国动画电影的制作体系里面,可预见的能够实现的进步空间都有什么?

刘阔:在我看来动画电影生产环节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变得更好,最直接可以变得更好的,是我们的技术流程,但它恰恰又是最难的。每个从业人员的素质、技术流程的组织者,还有技术流程的研发者,这三者共同决定技术流程是不是可以变得更好。

技术流程变得更好之后直接的益处是什么?

刘阔:直接的益处就是导演在工作的时候会更多关注创作层面的事情,而不是制作层面的事情,电影成本会更低,盈利的可能就更大,这个产业就会出现更多更好的片子。

你能告诉我一个数字吗?像你这样的专业动画电影导演,可以自己去操盘整个一部电影的,中国现在有多少?

刘阔:万达动画部的老总说得非常清楚,我转述他的话,在他眼里,能够真正把一部动画电影作品完成,经历所有天时、地利、人和的考验,把这个流程跑完的,中国不超过5 位。

现在动画行业的年青人最需要增长的功夫是什么?

刘阔:就一条,他们现在需要坐得住板凳,别的没有了。而且我觉得他们身上最缺乏的东西就是“缺乏”。

解释一下,何为“缺乏的是缺乏”?

刘阔:人怎么才能主动地、有激情地去做一件事情?一定是有欲望才可以。但现在的年青人从小就什么愿望都可以被满足,没有尝到过缺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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