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芬
千禧年的钟声敲响之后，经济和科技的蓬勃发展带动了大环境的飞速变化，影响茶余饭后娱乐生活的电视剧也逐渐细分。《流星花园》开启了追星狂潮，剧里的“灰姑娘”杉菜是当时很多女生羡慕的人。
当然不只有偶像剧。以这些经典作品为序幕，此后的二十余年里，荧屏上源源不断地出现受到当时年轻人追捧的剧集，故事从校园蔓延到都市，甚至还有九霄云外的天庭和仙境……内容的蜕变不仅是类型的更迭，它们更是观众情感记忆的容器，承载着世纪初的喜怒哀乐，也折射着时代发展中的欲望浮沉。
这一次，我们特别邀请了导演林玉芬，听她亲口讲述当时是怎样开始的，以及后来是如何发展的。
从电视台的黄金档到视频平台的倍速播放，这些剧集的载体在变，但观众对情感的需求从未消退，一代代观众和剧集里的角色相互陪伴着成长，他们看的是虚构的故事，也是那个更愿意相信“命中注定”的自己。
林玉芬
这些电视剧，或许正是时代情绪最忠实的记录者，它们是现实的镜像，也是美好的幻想。
在现在这一拨年轻观众心里，“仙侠”和“玄幻”已经是很鲜明的一类影视作品的标签了，提到这些词汇，大家都能自然想到动辄千万年的修仙历程，以及四海八荒、天族魔族这些设定。
其实这些概念，都是我们通过电视剧产生的认知。从早年间的《仙剑奇侠传》系列，到后来的《花千骨》，再到《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和《宸汐缘》……二十余年的时间过去，这些根据游戏或网络小说改编的剧集，不仅为古装剧开辟了一个分支，也在每个观众心里都构建起一个庞大的东方魔法世界。
华丽的特效和架空的世界观，与真实生活有着太过遥远的距离，但也正因如此，它让我们可以从压力越来越大的现实世界短暂逃离。
当我们看着故事里不受时间和空间所限的神仙们，一样要经历成长逆袭和爱情羁绊，很多现实生活中的琐碎烦恼好像也不再是重大问题，平凡普通如我们，顿时也有了直面未来的勇气。
林玉芬
还有很多观众非常在意的“甜”与“虐”，“HE”“BE”和“OE”这些定义，也都在仙侠和玄幻剧中被展示得淋漓尽致。龙葵跳铸剑炉、花千骨诅咒白子画、素素跳诛仙台……这些名场面不仅在剧播期引发了热烈讨论，现在在视频网站再打开这些片段，依然能看到淹没屏幕的弹幕。
许多年过去，总有人记得当时为这些情节揪过的心和流过的泪，同时也忍不住回味“在玻璃碴里找糖吃”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日积月累，它们已经成为不止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即便它们只存在于纯属虚构的电视剧里。
为了回顾这类作品经历了怎样从无到有的过程，我们与资深导演林玉芬认真聊了聊。从《仙剑奇侠传三》开始，她拍摄过许多定义了仙侠和玄幻到底是什么的作品，还有《步步惊心》和最近热播的《无忧渡》等超出了仙侠和玄幻类别的剧集，同样凝结着她的心血。
从香港到北京，她事业发展的黄金二十年，正好和中国仙侠玄幻剧同频共振，看过了来时路，我们忍不住又开始好奇，她和这个行业，接下来又要走向何方。
林玉芬
以下是林玉芬的讲述：
让观众细细品味
现在距离我在中戏读书已经有好多年了——之后我回过香港，在TVB工作了七年，在香港我拍的都是现代戏，但回内地拍古装戏居多，可能觉得身为香港导演不够“接地气”，我们对社会的理解和思考的切入点不太一样。但是古装戏，跟现实有一定距离。
《仙剑奇侠传三》算是我来内地很早拍的一部戏。它有游戏的基础，相对来说很多设计有迹可循，在制作表现上的空间很大，想到了“御剑飞行”这个设计，武术导演想到像滑滑板一样的动作表现，更凸显朝气与灵动；接触到《仙剑三》这个戏时，我就觉得，哇，学习的机会来了！
拍这部戏的时候我就慢慢在琢磨，也摸索出一些对于特效的技巧的使用，譬如场景基于游戏的内容，我会跟美术老师讨论可不可以参考一些游戏场景来做变化；跟演员沟通时也会给他们场景设计图，告诉他们大概是什么模样。很多剧的制作都是一点一点，随着经验的不断累积去寻找每场戏的突破点。
与果果初识时不知道她是一个网络作家，认识了几个月后，她问我可不可以帮她拍《花千骨》这部小说，那时我才知道她是这个小说的作者，在读完这部小说后，就有了深度合作，《花千骨》算是我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
当时在制作时我一直在想长留山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后来我们去了广西德天瀑布勘景，大家决定按这个样貌来建构“长留派”的氛围，这个是与《仙剑三》完全不同的世界观设定。而之后就到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和《宸汐缘》，我就在想，怎样不重复创作内容，要给观众呈现一个怎样的天庭。
我记得《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有一场戏是天庭宴会，我觉得这时候的跳舞，如果跟凡间皇帝看表演一样就不够好玩，所以想出了敦煌飞天那种反弹琵琶的感觉。这是我至今都印象很深的一场戏，它虽然不是主演的戏，但加了这样的元素，天宫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拍戏的过程中，我一直希望让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能够慢慢渗透进去。
当然灵感来源不只这些，我们会找一些比较资深的造型、美术老师，他们根据剧本会提供大量多元的素材参考，结合我们传统文化与现代审美，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才有了大家最终看到的画面。
其实很多事情在做的时候，我都没有预想结果会是怎样的。当然希望它好，希望它产生一定的反响，但我总告诉自己多想无益，只需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下去。
林玉芬
需要投入的CP感
我刚来内地发展的时候，赶上了行业蓬勃发展阶段，那时候很多很多戏遍地开花。最初我在唐人公司和李国立导演学习，当时作品的理念都是李导在主导的，我们配合。
《步步惊心》，我们就希望在细节上有些不同的气质，比如注重宫廷的礼仪。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意识到这些细节可以奠定一部戏的底层气质。
在唐人的时候，当时很多演员都还是“小朋友”，大家聊天比较随意，没有什么负担。我是一个“i人”，拍完戏之后很少跟演员有太多联系；到《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再见到杨幂，也很亲切的，她也了解我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所以大家在工作方面的合作就会比较简单，在人物表演上大家沟通顺畅。
另外演员之间的“CP感”是凭直觉，也要看演员之间的互动，演员要自己投入，就跟剧里的人物“谈恋爱”，这种投入要靠大家一起促成。
导演跟不同演员合作也是需要磨合的，有的之前合作过，有的没合作过，而且演员之间也不一定认识。总体来说，这要看工作时大家的互动，彼此给一些不同的感觉，而我的工作就是在人物与情节里穿针引线。
对演员，尤其是在比较陌生的时候，可能很多动作都是我给的，如果他不舒服也可以改，不是一定要按照我的想法来，但这个前提，是我一定先跟演员说我的想法。其实在这方面，导演算是比较专业的“高级观众”。
为什么我喜欢导演这个工作，就因为这份工作里，有很多跟我们人生一样的未知，每个演员都有他们的特质，互动会产生不同的情绪变化。
林玉芬
用镜头还原情绪
拍一些“大IP”的时候，我会先去看原著小说。
譬如《步步惊心》是一部清穿小说，我就去研究，看看清朝那时候的历史，也会看书里的内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态，看过剧本与书之后，有一些内容就会激发创作灵感。我记得有一段是看到若曦跪在雨里很久了，八爷来见她。
我读过小说，这段是两个人物关系的重要情节，我也仔细分析人物的当下心态，所以就给演员示范了一下，他们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动作是怎样的情绪，算是还原到让观众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的。
另外，这些“大IP”的作品和早些年金庸、古龙作品改编的影视剧还不一样。我们现在的网络小说是最近二十年才兴起的，所以观众对作品、对我们再创作出来的东西的要求不一样，每个时代的观众需求也不一样，这些都会带来差异。
我也很开心看到每部作品给观众留下的记忆不一样。比如《花千骨》出了“洪荒之力”这个点，现在大家也会说“我要使出洪荒之力”。然后《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是“渡劫”，就是遭遇了什么事情，大家会说“嗯，我来渡劫了”。
在这点上，观众的反应是我没想到的，也是挺好的一种感受。认真来说，我并不知道观众为什么喜欢这些内容，但我猜也许有一个原因，是我们的现实生活太现实了，玄幻剧可能是大家心里的另一个世界，能让观众产生无限的想象。
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尽量在作品里找到美好，找到希望，找到光，找到真实的情感。坦白讲，关于怎样让作品符合观众需求这一点，我可能没有想太多，我更在意真切地讲一个故事。
当然有一些作品，像《无忧渡》，有人说是很古典、很古老的手法，但什么是新、什么是旧？我觉得这不是按新旧来评断的，还是要把故事讲好，我希望通过作品传递给观众的讯息里面，有一些正向的东西。
创作真的很像我们的人生。你会怀着一个最好的希望开始，但是有一些可能真的不按自己的剧本去发展。遇到这种时候，你就要很难过吗？
我们只有往前走，学习消化这些情绪，使之变成养分。大家肯定会跌倒，起来，再跌倒，再起来。如果一直是顺境，那根本就发现不了自己的问题。一直好，缺陷会更多，也更危险。
出于这样的创作想法，我其实也很想拍一些关于社会内容的现代戏，但具体是什么故事还要等机会，不知道我退休前能不能有这样一个机会。
归根结底，我还是希望我拍的故事里面有一些温度。就像《无忧渡》，年轻的观众可能不接受这一套，宁愿希望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大家都自私一点。但是对我这个年龄的创作者来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有我们的社会责任，坚守一些创作原则。
这次关于《无忧渡》的结局，观众的声音我也在听并且在思考。我不想口号式地说这些东西。因为我只是觉得社会很需要我们每个人去给一点温暖，给一点光，然后在一个善良的基础上，去进行我们的人生。
摄影：赵烨 / 策划、编辑：Timmy / 采访&撰文：张凡 / 形象：BK / 妆发：卢品伊 / 统筹：段雨 / 造型助理：蔡融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