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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莉·米尔斯 | 从T台到讲台

2019-04-17 来源:时尚COSMO
“维持美貌的压力对女性来说非常不公平,而且她们注定会失败:美貌会失去,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命运。我现在想到最好的方法是,关注其他让我感到有力量和自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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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莉·米尔斯

星探带来的研究灵感

纽约,一个下着雨的早晨9点,尽管几乎没有化妆,阿什莉·米尔斯走在人群中还是引来了无数侧目。她看起来跟这座城市里大多数的漂亮女孩没什么不同,自信、时尚、步态有力,可她看起来又有那么点不同,23岁的她刚刚拿到了纽约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的入学通知,不过此时此刻,她正前往格拉梅西公园酒店,去参加一家著名模特经纪公司的面试。

经纪人托德出现了,身穿雨衣,手里拿着一咖啡,他向在遮雨棚下等待自己的阿什莉招招手,示意工作开始了。在托德安排的几轮面试后,她被纽约一家著名的模特经纪公司选中。

阿什莉至今也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她忽然“有种久违的激动”。和身边的其他女孩不同,她对于在时尚行业获得成功的欲望并不强烈。在此之前,她已经做了5年模特,作为一名佐治亚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她习惯了一边工作一边用笔记本记录下关于这个行业的所见所闻。她在纽约星巴克再次遇到星探搭讪的那一刻,令她兴奋的,除了重新踏入这个行业的刺激和挑战,还有她似乎已经预见到的自己未来博士论文的题目。

法国著名社会理论学家埃米尔·杜尔凯姆(Emile Durkheim)说,美是一种社会事实,它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又强烈地影响着你的生活。“我当时已经23岁了,再次成为模特已经太‘老’。但是作为一名博士研究生,我明白研究时尚界对‘美’的界定,会对我了解任何群体的规则都有所帮助。”于是2005年的纽约模特圈,多了一个即将成为博士生的女模特。五届时装周,上百次面试,十几次杂志拍摄,无数产品目录拍摄,还曾在纽约第七大道的服装展示室做过试衣模特。不管多累多忙,她都会在工作间隙做观察和采访笔记。其他模特换上休闲装瘫坐打盹的时刻,也是她倾泻记忆奋笔疾书的时刻。每天她都会写下几十页的笔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间断工作一开始,她便将笔记藏在档案集的下面。

2011年,阿什莉·米尔斯博士的《Pring Beauty》在美国出版,2018年中文版《美丽的标价》 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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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莉·米尔斯

穿普拉达的学霸

“我在亚特兰大长大,14岁的时候就比身边的女孩子们更高更瘦。当时我就觉得,我的外形可能会很适合T台—因为模特们都是这个样子的嘛。”

身高1.75米,拥有波兰、捷克、美国、韩国四国血统,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阿什莉的美无疑又高级又国际化,但在她当时就读的美国东南部高中里,这样的身材却并无优势,甚至成为学霸也是“知耻而勇”的结果。“可能那时候大家崇尚的都是拉拉队员那种丰满傲人的身材,我觉得自己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但这也许就是促使我专注于学业并门门成绩优异的原因吧。”

第一次成为模特完全出于好奇。刚进入佐治亚大学的她,起初接一些亚特兰大当地百货公司的平面拍摄,之后会趁学校假期去米兰、纽约、东京和香港走秀,不过从小成绩优秀的她似乎从来就没有打算把模特作为自己未来的职业,“ 我知道这个行业的偶然性实在是太大了,成功可能是一场赌博”。大学毕业后,做了5年模特工作的阿什莉并没有就此踏入时尚圈,而是继续申请纽约大学的社会学博士学位,并因成绩优秀被顺利录取。离开亚特兰大前往纽约求学前,阿什莉把以前所有的模特资料整理好,请母亲锁进阁楼,这是她对自己一段过往经历的告别。

令阿什莉感到庆幸的是,虽然是一本所谓“揭露”的书,当她把自己的研究意图告诉经纪人和客户们征求同意时,所有人都对她表示了理解和支持。“多数情况下,大家不会介意我的研究,每个人都非常忙碌,只要不干扰到他们的工作就行。但是他们的确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被联系上什么麻烦,所以我在书里使用了化名,以避免暴露他们的身份,也是一种敬意和尊重。”

直到今天,身为波士顿大学助理教授的米尔斯博士依然感激模特经历带给她的性格塑造,“这一职业为我提供了展现自己的训练场,我必须学习在客户和经纪人面前谈吐自如,在相机前或走台步时表现自信和力量。做模特的经验,让我敢于在众多观众前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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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莉·米尔斯

眼界就是你的世界

从光怪陆离的时尚界到严谨刻板的学术圈,米尔斯博士并行体验着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是天壤之别的社会角色,同时她也发现社会对女性的误解、歧视、偏见在任何行业都并不鲜见。“我穿着高跟鞋、紧身上衣走出试镜室,一上大街就会有人对着我吹口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男权社会对美丽女性的低看,身为女博士的她也不能幸免。在面试波士顿大学助理教授职位时,她故意戴了一副眼镜,穿着一身黑白配的沉闷职业套装,“不得不承认,在学术领域,女性还是会遭遇歧视。我做过模特,写过时尚及女性主义的文章,因此我必须克服别人对我的偏见—他们可能会觉得我的研究不够深刻和严肃。”

从时尚从业者的角度来看,《美丽的标价》是一位模特视角下的时尚圈,阿什莉用两年半的时间,一边做模特,一边以滚雪球式的抽样法,采访了26位经纪人、40位模特、40位客户,以及多位设计师、摄影师、时尚编辑和导演。虽然掌握了诸多一手资料和理论基础,但是就时尚工业庞杂的深层逻辑和运作机制而言,只能算是冰山一角,这一点她也不否认,“ 学术界对这本书回应热烈,但时尚界并没有给予同等的关注,也许是大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北岛说,一个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的世界。COSMO说,人,尤其是女人,一定要多几根安身立命的拐杖,一根折了还有另一根可以陪着你到处走—这可能也是米尔斯博士的书和她本人的经历带给年轻女性的最大启发。有时候我们总会迷失在影视小说为我们制造的泡沫中,觉得自己可能就是被小概率事件选中的幸运儿,笃信一切付出都会带来收获……这些其实都没有什么错,在米尔斯博士的书里,她也写到很多年轻模特对未来的焦虑,除了年轻美貌却别无长物,体重多一斤就意味着工作少一份。但阿什莉永远不需要焦虑这些,因为她和身边的人都知道,“做模特永远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有些模特会过得很体面,有些则在离开时还欠着公司几千美元,有一些—呃,可能只有一位,会成为超模,获得名利。为什么有人就被称作有气场、高级脸,可以脱颖而出?”这曾是米尔斯博士研究的课题,她把这个问题抛给经纪人。

“阿什莉宝贝,”总是挂着笑容的托德看了一眼窗外喧哗的曼哈顿大街,“问这个问题就像问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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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莉·米尔斯

 对,我是女模特,也是女博士。

在你所做的女性研究中,你觉得什么是造成女性在某些领域被歧视或者被忽视的原因?

阿什莉:我们在各行各业都能看到所谓的“泄漏管道”(leaky pipeline)效应,即大量女性都会以学生和实习生身份进入职业领域,但随着职位的上升,女性人数迅速减少,能够进入最高层的女性寥寥无几,虽然在初级职位上我们能看到更平衡的性别比例。为何会出现泄漏管道?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分解成三部分来剖析原因:1)职场歧视;2)家庭需要;3)已经内化的文化观念。

关于最后一点,女性在听到自己不适合从事竞争激烈的工作时,会内化这些文化信息。大量研究表明,相较于男性,女性更不擅长薪资谈判。面对工作上的失败和挫折,女性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差。女性更可能在办公室中出现“冒充者综合征”( imposter syndrome)—这基本上概括了我刚进入纽约大学研究院那一整年的感受。当时我觉得所有人都比我聪明,我根本不属于这里!如果一个人接收到的文化信息是,她天生就不适合自己要进入的工作岗位,那么她会内化这些负面信息,最后业绩受到影响。这就是所谓的“刻板印象威胁”(stereotype threat),女性对一些刻板印象会很敏感,比如她们会听到自己在某些工作任务或学术项目上逊于男性,而这让她们很容易在工作中犯错误。

为何在任何种族、民族和社会阶层中,“美”对女性都比对男性更重要呢?

阿什莉:首先我必须老实说:美对我很重要。但何为美的标准是不一样的,而且男性的“美”更容易实现。比如,男人年纪大了以后会长皱纹和白头发,他们会变得儒雅可敬,但这些衰老特征到了女人脸上,结果可能就是灾难性的。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曾提到,社会对两性年龄的增长有双重标准,“美击垮女人,而非男人”。

为什么美的重要程度超过了种族和民族,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当然,美也比你所出生的阶层更重要。以阶层为例:美女或美男子可能在时尚模特行业成为最红的人,或者他们会吸引到富有的伴侣结婚,即便他们本身可能来自贫困家庭。法国社会理论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称,这就是所谓的“致命诱惑”( fatal attraction),因为美有颠覆传统阶层划分的力量,打开原本封闭的跨阶层婚姻通道。美能打破门当户对的传统规则。美为女性提供了更大的优势,但也伴随着更大的惩罚。这与长期以来女性较低的社会地位相关。从历史上看,男性控制了获取财产和资源的渠道,而这种权利的不平衡,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父权制,意味着女性的身体和美貌对自身价值的重要性更大。社会对男性的评判仍基于其财产,女性则基于外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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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莉·米尔斯

我觉得现在社会有一种更好的趋势,就是越来越多的女人明白同时追求智慧和美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尤其是女性学者,更加正视并强调女性美的重要。

阿什莉:我认为,美永远是女性期望实现并为之付出努力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不注重外表的女性确实承担了负面后果,就像外形得体的人会在生活中获得优势一样,比如在劳动力市场中就业前景更好,或者在婚恋市场中会更受欢迎。

我现在快40岁了,女性在开始失去美貌的时候就会意识到美的力量有多大。与此同时,我发现,维持美貌的压力对女性来说非常不公平,而且她们注定会失败:美貌会失去,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命运。我现在想到最好的方法是,关注其他让我感到有力量和自豪的事—我的事业、家庭、内在幸福,我相信未来的自己还会有更好的研究成果。同时我反对各种贬低年长女性价值的社会规范,重新寻找从其他方面诠释美的“模特”,比如我在研究院读书时认识的教授就是我心中最美的人之一,她今年已经74岁了,是个探戈舞者,性生活也很丰富多彩呢。

时尚行业常被诟病的一个罪状是:女性被物化,变成男性凝视下的客体。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阿什莉:一个客体也是一个主体。这句话的意思是,男性凝视并非仅仅是一种压迫体验。它可以很刺激、有趣、令人愉悦,有时成为男性欲望的客体甚至赋予你权利。我认为,女性应自由表达任何她们想要的性身份。在我认为的完美世界中,我们都有自由追求自己觉得舒服的性身份。对有些女性来说,这可能是性工具,而这完全没有问题,只要这是她们在未受胁迫状态下自由探索并选择的身份,同性恋也好,性冷淡者也好,理想状态下,每种性自认方式都会得到同等的尊重。

最后一个问题,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会吸引你?

阿什莉:哈哈,这个问题太COSMO啦!我有一个从大学开始就交往的男友,在一起有十年时间。他见证了我从模特到大学教授的职业转变。现在我嫁给了另一个教授!他是历史学家,也在波士顿大学执教,我和他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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