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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红 | 女性从不活在颂歌里

2021-04-23 来源:时尚先生
她有独特的审美,用独一无二的 画面把女人之美娓娓道来。从业多年,李少红本身也成了品质的 保障,女人的细腻与缜密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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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红

调光

2020年的大年初七,李少红决定把《大宋宫词》的光全部调一遍。因为疫情,整个影视行业的工作通通按下了暂停键,这部原本即将开播的剧也只能延后播出。公司里有些人没有回家过年,李少红就带着他们,一帧一帧地调《大宋宫词》的画面。

目前市面上大部分电视剧的调光方式是以一集为单位,把颜色拉平,再给主要演员调整脸部,为的是让每个人的面孔无可挑剔。但李少红不愿意用加入后期的方式来对待《大宋宫词》,她用电影调光的方法来调《大宋宫词》,在每一帧画面里,先调环境光,再根据环境调整演员的脸,确保人脸与环境协调统一。但这不是一般剧集的操作方法,因为剧集太长,一帧一帧调下来,花费的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太高,也不会带来回收资金上的变化,现在的剧集大都是按题材论价,不按质量论价。

调完《大宋宫词》,上半年过去了,李少红一天也没闲着。调光的时候,导演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但李少红天天去。她喜欢干这个,也在意这事,画面品质和视觉效果提升了,整个戏的品质也提高了。

在她看来,给观众看一个质量好的剧还是看一个质量不怎么样的剧,效果很不一样,那这事就很重要,就不应该放松。

《大宋宫词》拍摄花了半年,如果再把前期抠剧本和后期制作的时间全加起来,两三年都有了。这样的工作节奏在今天的剧集制作中可不多见,但李少红觉得这节奏是正常的,“想要质量好,就得一点点抠,就需要这么多时间。”

二十多年前播出的《大明宫词》,让观众看到了一部全新风格的历史剧,细腻的情感表达使得历史人物也有了亲切生动的面孔,武则天与太平公主这对母女像两种女性人生范本,截然不同的两种选择与命运在今天也能映照现实。从《大明宫词》到《大宋宫词》,打动李少红的也是这几位女性极其特殊的命运。她们都不是普通女性,其实女人天生与权力没有关系,更谈不上改变历史,而武则天身处政治权力中心,在特殊的局势中与权力结合,因而改变了历史,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翻阅历史,李少红发现,古往今来,与中国历史朝代演进相关的就这么几位女性,唐朝的武则天是一个,宋朝的刘娥是一个,再近代一点儿,就是晚清时期的慈禧太后。她很好奇,她们如何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这样的一笔,被后人记住,被千秋万代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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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红

误解

武则天在历史上留下的评价里,负面居多。在人们眼中,她“鬼神之所不容,臣民之所共怨”,“阴险,残忍,善弄权术”。和她的政治功绩相比,这些评价显然不太客观,为什么?李少红想找出其中的原因。一个女性生活在君王身边,她经历过什么,都会影响她之后的选择和决定。在很多的史书资料中,李少红发现了很多关于武则天的故事,非常具有戏剧元素。同时,武则天和她的小女儿太平公主的人生轨迹又很不同,母亲以获得至高权力为终极目标,女儿却生活得相当豪放,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她们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自我价值实现之路。

《大宋宫词》的女主人公刘娥获得的历史评价与武则天恰恰相反,正史称赞她具有武则天和吕后的智慧与才能,却无二人之恶毒。在男权社会,一个女人亲临朝政,还能有这样的评价,实在难得。

但是,刘娥身上背负着一个巨大的悬案,就是“狸猫换太子”,在各个朝代被编成小说、戏曲,广泛流传于民间,刘娥的真实面目被这些戏说桥段掩盖。其实,宋仁宗的身世没有争议,生母是李宸妃,所以老百姓认为刘娥为了当上皇后,用调的方式抢走了别人的孩子。可是,史书记载,刘娥在宋仁宗出生时已经是皇后了,这个推测不成立。

这些未解的疑案引起了李少红强烈的好奇,她做了大量的功课,想还原这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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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红

巧劲

用一部剧来讲述一位被男权社会视角认同的女性,是不是一种意识上的倒退?李少红不这么认为。

一个女人生在封建时代,如果不按照男权社会的准则行事,她的生存将会非常困难。因为出身卑微,大臣们拦着不让刘娥进宫,她在宫外等了十五年,她的儿子死了,还不让她进宫,连儿子的牌位也不让进宫。后来,寇准出来说情,让刘娥先守三年太宗的陵才能进宫,刘娥照办了。一个女性在男权社会立足,并且进入最高的政治体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女性必须忍受屈辱。

但是,刘娥并不是逆来顺受的,她一生都在与传统男权做斗争。女性不能参政议政,她却帮宋真宗出了很多主意。在外交事务中,满朝文武百官义愤填膺地摆出一副敌对仇恨的态度,令局面火上浇油,刘娥却用了一个巧妙的方法,让人推却不得,但又非常柔和甚至客气,最终达成了目标。她想做的事情,不会因为别人阻挠就放弃,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实现,利用自己身为女性的优势和特长,来与男权社会周旋,在风云诡谲的政治中心赢得了不错的人缘。

《大宋宫词》中矛盾冲突最激烈的一场戏,饰演刘娥的演员刘涛像女皇一样训斥大臣,慷慨激昂。李少红把她叫到一旁,跟她分析刘娥的处境,刘娥在这个时候需要帮助,她不能树敌,所以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即便摔了手里的奏折,也不会用力狠狠地摔,她要让所有人同情自己和年幼的儿子。刘涛一下就明白了,再演的时候声音轻柔了,眼泪一流,所有大臣哑口无言。

女人出手,不使蛮力,善用巧劲。后来,刘娥悄无声息地把敌对的人一个一个拿下了,明面上笼络他们,暗地里盘查,抓到把柄立刻制服。“多厉害,女人不是没有智慧,在于用什么样的方法。”李少红说,“武则天要是碰到这种时候,直接用强权制服,她的人生往后走都是与人斗,很多大臣原本是支持她的,后来纷纷不支持她了,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她的敌人。刘娥呢,一开始别人都防着她篡政,还有人故意整她,她都咬紧牙关忍下来,不轻举妄动,在背后默默辅佐丈夫,又用母亲的身份扶植幼子,后来大臣都放心了,基本上没人跟她作对了。”

为了实现自我价值,武则天以刚克刚,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男人;而刘娥以柔克刚,以作为女人的方式,也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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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红

磨炼

李少红的衣柜里有很多皮衣皮裤,北京的冬天,只要挡住了风就不冷,而且皮衣皮裤不用洗,擦擦就好了。她还有一个爱好是买化妆品,新上柜的要买,包装精巧的要买,颜色好看的要买,买回家之后根本想不起来用,等到新作品开机,全部拿去送给妆发部门。这有点儿像她的影视作品,有先锋的部分,有犀利的一面,又始终满含着细腻的情感。

这几年,李少红每年都有一两部作品完成,想拍的戏就自己执导,另外再做一些监制工作。去年下半年,原计划要拍的戏因为疫情延后了,她就先做能快速完成的工作,拍了三部短片。

在即将上映的电影《 世间有她》中,李少红讲了一对婆媳的故事。疫情期间朝夕相处,儿媳妇发现婆婆的生活完全没有自我。作为长辈,她的生活里全都是儿子和孙子,从来不会想想自己,更不会想想同是女人的儿媳妇。婆媳俩互相抱怨,后来,儿媳妇发现自己和婆婆一模一样,在这个家里,她俩生着病,反倒成天为那两个不生病的人操心,忘了最应该照顾的是自己。“女性的自我认知和觉醒其实特别滞后,这也是女人的一个特点,”李少红说,“在很多特殊的遭遇之后,我们才会更好地发现自己,发现我们和家庭的关系,我们和情感的关系。”

在不同时代,女性遇到的问题可能大致相同,也可能截然不同。创作过多部历史题材作品之后, 导演李少红发现,过去的女性,不管怎样的出身,不管自身能力如何,基本上都不能由自己来选择命运。在传统观念中,男人是被宠溺着的,生来是该享受的,是负责拍板和发号施令的, 而女人则是被磨炼的,生来就是干活的,听男人的话的。这是很多影视剧选择关注的一个方向,李少红擅长讲述故事,她也希望能用影像来让更多人意识到,其实男性与女性共同组成了这个世界,他们司职不同,但都在为现代生活添砖加瓦。

生活在现代的李少红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极少数女人走的路—做导演。这是一个体力和脑力并重的工作,多年来被认为是男性的职业。女人闯进这个领域,首先遇到的是质疑,随之而来的是无形中更高的要求,她觉得自己没有犯错误的机会,“你只要犯了一个错误,就得像刘娥一样,去守陵三年,能够挺下来的人确实不多。”经常有好奇的记者问她:作为一个女导演,是不是很难?李少红最怕听到这个问题,都这么问了,不能说不难,说难也不合适,谁知道男人当导演有多难呢,相比起来,女导演是不是更难,没人说得清。

照她猜想,男导演也不容易,但外界对他们的态度里总有一定的优惠,女导演没有这个。最开始做导演的时候,她觉得特别难,忍不住了也吐吐槽诉诉苦。有人对她说:既然你选择要当女导演,你就没有哭的资格,那都是你自找的,觉得苦你可以不干啊。从此往后,李少红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能叫苦,“这就是我们女导演的处境,对你没有任何优惠,你因为喜爱才做这行,所以要更拼。”

四十年前,在北京电影学院,老师同学们一起谈电影的时候,女同学李少红在旁边炖一锅鸡汤,分给大家喝。后来,她一直习惯性地把同事们约到自己家里谈剧本,她亲手做饭招待大家。导演是一个组织性的工作,女性善于用情感的方式把大家聚在一起,男人的方式是坐在一块儿喝酒,男人女人各有各的方法。

真要说起来,女性的细腻、周密、有条理都是为导演工作加分的。李少红认为,女性做决断、敢承担的比例也不比男性低,而且女人更有韧性和耐力,不怕挫折,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被男权社会磨炼出来的,她们从小就被教育“要吃苦耐劳,要百折不挠”。

在很多个不被信任的场景中,李少红无数次地阐述自己的作品,这个过程让她梳理得更清楚,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想要的是什么。过后,她其实很感激那些不信任,这是一个女导演收获的磨炼和帮助。

 

摄影:张亮/采访、撰文:Maggie/策划:暖小团/化妆、发型:Shailen(SHAILEN STUDIO)/服装造型:傲寒 /造型统筹:沐浴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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