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品牌亮点 > 时尚芭莎

人物 | 毕赣:用电影对抗虚无

2025-12-02 来源:时尚芭莎
毕赣导演的《狂野时代》在11月22日上映。不知不觉间,他的首部院线长片《路边野餐》已是十年前的电影。从前,观众们常用“梦境”形容他的作品。多年以后,他依旧在用电影做梦,他的梦境甚至一次比一次华丽,一场比一场宏大,也招揽了愈来愈多的造梦者。

11

毕赣

《狂野时代》的主角被称为“迷魂者”(易烊千玺饰),因为他在禁止做梦的未来,依然要偷偷活在电影的梦境里。穿过一个世纪,他的身份变换,是关押在地牢的怪物,民国迷雾中的间谍、火车站的江湖骗子,或是世纪末的自由少年。无论如何,只要不在“现实”之中,他可以扮演任何角色。

在这个后电影时代,仍要召集众人创造如此盛大的梦境,从这个角度上说,毕赣也是某种迷魂者。在他看来,这部填满了想象和幻觉的《狂野时代》并非虚无,而是一种对抗虚无的方式。换言之,在世界离我们越来越远的今天,曾经那些复古的影像,可能已经变得比我们以为的“现实”更加真实。

当然,要创造出我们眼前的电影,带领我们抵达这些抽象的幻想,依旧需要付出辛苦的劳作。这一次,我们同毕赣聊了聊,谈论了电影怪物的塑造、易烊千玺的“存在主义”表演、美术与摄影等创作成员创造幻觉的努力,以及这位“迷魂者”试图通过电影达成的一切。

15

毕赣

Q&A:

听说《狂野时代》原来是个简单的电影计划,但随着故事的拓展,它渐渐和它的主角一样变复杂。您怎么看待这种增殖的过程?它原本就名为“时代”吗?

毕赣:我每次拍电影时,其实都希望把它拍得简单一点。但是拍着拍着,最后总是又拍出一部很复杂的电影。这或许就是我的创作路径。我的电影总是信息过载的,因为在我心中,电影和观众的互动其实非常深刻,并不是前者简单地影响后者。我觉得在漫长的观影时间里,需要提供很多信息,和观众充分交流。

至于《狂野时代》这部作品,它起初的构想就是要穿越不同的时代,穿越一整个世纪,就是试图去展现我们那种复杂而脆弱的生存状态。

此外,我在电影创作中充实内容的过程,与其说是一种“增殖的过程”,不如说是一种“种植”的过程,因为这并不仅仅只是信息的分裂与叠加。

电影概念本身就是像种子一样的生命,你需要培育它,给它水、阳光、土壤和肥料,其实整体的过程非常复杂,最后的结果与你相关,但也不一定如你所料。

16

毕赣

这部影片里“过载”的信息也括各种不同时期的电影形式,这想必为剧组成员带来了挑战。您可以谈谈自己与摄影、美术等剧组成员合作,呈现这些风格的经验吗?

毕赣:当我们将主角设定为一个电影怪物时,必然会涉及不同的电影经验。不过,他虽然活在电影的介质里,他的生命也由电影构成,但电影的形式与类型本身并非我们考量的重点。这些元素更像是某种媒介,带领我们抵达二十世纪的某种情绪,以及我们跨越这整个世纪、生活在当今世界上的意义。我们的核心目标,是穿过那些迷雾重构我们现在的个体。

但是,毕竟我们确实要用高度抽象的方式概括整个世纪的影像史,这对整个剧组来说都是艰巨的任务。

以美术为例,刘强老师和屠楠老师呈现电影怪物藏身的洞穴时,我们就有过深入的讨论。选择洞穴的材质并不困难,但关键在于“洞穴的概念是什么”。最终,我们决定将这个空间设计成“摄影机内部”的隐喻:从类似压片管的入口,到宛如机身结构的纵向通道,再到三根弯曲的柱子支撑、如同脚架底部的最终洞穴。通过与美术指导及舞台美术团队反复推敲,我们构思了许多这种概念化结构。

此外,在拍摄默片时,最难的同样不是技术,而是如何复现默片时期的影像观念。以鸦片馆的场景为例,在我的直觉与想象中,这应当是个高度致幻的情境,但直接搭建一个鸦片馆,其实无法得到这种致幻效果,我们当然也无法在这种默片风格里频繁剪切。

最终,董劲松老师带领的摄影团队采用了早期电影的复合拍摄法:在摄影机前约一米处放置一块位置经过精确计算的亚克力板,在上面绘制鸦片馆的轮廓,并掏空画板的局部,让真实空间通过开口与绘制部分混合。当时的实际布景占地数百平方米,群众演员在真实景深内表演,镜头中则呈现出难以辨识真实与幻觉的叠合效果。

13

毕赣

《狂野时代》的五个章节与五种感官有关。其实在讨论电影时,我们会自然地强调视觉与听觉,不太会联想到嗅觉和味觉。您是怎么通过影像表达这两种感觉的?

毕赣:在我看来,电影会通过视听语言创造通感效果,所以它不仅仅与视觉和听觉有关。从最基础的层面上说,它会调动我们与其他感官相关的心理机制。

以嗅觉为例,对我个人来说,记忆最深的其实是父母的气味,因为儿时总是和他们呆在一起,我觉得很多人都会有类似的、关于童年的嗅觉感受。所以当我创作嗅觉的章节时,很自然地构想出一个骗子父亲与女儿的故事,以及一种复古的、八九十年代的影像质感。

味觉其实也是同理。当我思考味觉的本质时,叙事和风格也就油然而生了。其实在味觉的篇章里,我们没有太过关于风格的考虑,但我们走向了一种共同的直觉,那就是先让白雪覆盖这一切。

一场像盐一样的雪。一座孤零零的寺庙。一个不知何为苦涩的妖怪。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人世间最苦涩的味道究竟是什么?我联想到儿时看电视剧《聊斋志异》的经验,还有听爷爷奶奶讲故事时的那种感受。那种中国传统的、充满玄机与哲理的情境,就是我想通过味觉的章节传达的效果。

17

毕赣

随着影片的推进,现实感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强。在迷魂者与邰肇玫(李庚希饰)相遇的第五个章节,从观感上其实更接近您此前影片的调性,似乎也提供了更多的沉浸感。您在处理这个章节的影像时,会不会更熟练一些?

毕赣:其实每个时期都会有特定的特征与感知坐标。比如对我们八零后来说,那种八、九十年代的现实主义风格可以提供亲切的感受。但那些更早的影像,对我们以及更年轻的观众来说可能就会有些陌生。

此外,其实我们在看每部电影的时候,总是越到后半部分,沉浸感就越强,大家总会渐渐忘记形式带来的特殊感受,所以对我来说,最动情的地方反而是结尾,因为迷魂者已经经历了一切,必须整理、总结所有的意识。

至于每个章节的难度,在我看来其实相差不大。《狂野时代》的核心难点就是用很抽象的路径处理具象的主题,这个难点贯穿了整部电影。所以,每一个看似写实的场景以及每一件看似具体的道具,都需要进行抽象化的处理,即便在我们熟悉的时代也是如此。

所以,到了后半段还是存在很多挑战,虽然我对八几年有一个大致的想法,但它该如何化作电影?那些事物既要符合所处的年代,又要契合影片中抽象的目标,因为只有抽象化才能达成深刻的结果。

12

毕赣

“抽象化”的表达也需要通过具体实践来达成,您可以谈谈调整布景与道具、指导演员等方面的努力吗?

毕赣:比如在拍摄车站的场景时,我们会布置一盏很大的,在车站出现这种灯其实有些奇怪,但我们就会刻意放大灯的特征,营造出特别的效果。此外,我们也会让瓷砖稍微偏离原本的颜色。总之,我们会依据每个故事的特点雕琢这些细节,达成整体的表达。

就表演层面而言,首先我们找到了一批非常优秀的演员,他们本身就有强大的表达能力。在此基础上,我与演员交流的第一步是建立共识,不仅包括电影美学的共识,也包括故事世界的共识,他们需要投入到这个角色中。

假设你要演一个骗子,就需要研究骗人的技术与手段等等。至于进一步的表达,可能就需要在观看片例或是阅读资料的前提下,达成更深入的共鸣,建立导演与演员间的“暗号”。

举例来说,我和千玺在片场有一个玩笑般的暗号。我会告诉他,你再演得更“存在主义”一点,当我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就像说出一种咒语,虽然旁人可能无法理解,但他立刻可以心领神会。

这个问题涉及我们大量的前期准备内容,包括我们阅读过的许多资料、了解过的许多人物和角色等等,无法简化为某种表演方法,具体来说,他可能会看起来背更驼一些、腿更瘸一些、走路更慢一点等等,但实际上远远不止于此。

《狂野时代》的架构看起来关乎宏大的世界,但其实它又与我们的身体息息相关。您怎么理解电影世界与我们自身的关联?

毕赣:如今,我们身体和世界的距离变得非常遥远。我们把身体拥有的权力,让渡给了智能手机和许多的应用软件,于是我们和世界接触的方式变得越来越少。此外,我们的身体感官和电影的联系也在减弱,我们的注意力开始聚焦于电影中的少数文本,某些具体的“金句段子”。

但在我看来,电影远远不止于此,电影的力量在于它的整体性,它对观众每种感官的解放,以及那种充满感染力的叙事方式。这种无法简化的体验,其实也反映在迷魂者的人物设定上。他是一个遍体鳞伤、高度复杂的生命体。他因为自己的复杂变得脆弱,也因为这种复杂而显得珍贵。

14

毕赣

这些抽象化、感性化的内容,会体现您创作的剧本中吗?

毕赣:恰恰相反,我的文本其实是高度“工程化”的。从《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到《狂野时代》,我的剧本都像是建筑物的图纸,只规定了人物的行动与动作,以及一些拍摄细节,包括镜头的运动方式等等。

突发情况往往发生在拍摄现场,我在现场会面临很多问题,包括时间的问题、天气的问题,譬如忽然下雪了、下雨了等等,这些特定情境才是复杂的情感与意义生发之处。

我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在摄影棚拍电影,这意味着缺少变量,必须按照商议好的流程完成特定的任务。当然,我也需要接受一定程度上的工业流程,所以我依然在寻找某种平衡,某种让我舒适的工作方式。

您的影片中也出现了许多往常展现过的元素,包括相同的人名、场景和金曲等等。您是否有意搭建了一个多部电影构成的世界?您的电影世界得到过赞誉,也遭受过批判,可以谈谈未来创作的想法吗?

毕赣:我最初拍电影时并没有想太多,但随着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渐渐开始无意识地复用了许多曾经的元素,因为我觉得确实处于非常相似的情境。我在做导演以前,本来准备去做爆破员。但拍电影其实也是某种爆破员,只不过爆破的是我自己。这些自我的碎片,可能也散落在我这十年间的作品里了。

至于关于我的质疑和赞誉,以及我对未来的看法,其实都不重要。在如今的语境中,真正重要的是,我真心祝福所有人能够稍微过得好一点。我所拍摄的电影、我所塑造的角色,其实也都是为此而存在。这恰恰就是《狂野时代》的意义,我希望用电影的内核去对抗虚无。

 

 

摄影:韩心璐 / 监制:葛海晨、张婧璇 / 策划:Timmy / 形象监制:于昆 / 采访 & 撰文:陈思航 / 统筹:Lily / 形象执行:裴立莹、Cynthia Mao / 制片:段雨 / 妆发:瑭瑭 / 编辑助理:李晓莉、kei / 形象协助:Jacob / 服装助理:言言、Jingya、拉斐二

推荐 EDITORS PICKS
热点 MOST POPUL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