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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妮 | 我要燃烧得灿烂

2018-06-04 来源:时尚芭莎
谈话进行到热烈和深入处时,倪妮窝在沙发里,头埋于双膝间,只露出两只眼睛,讲几句自我剖析的肝胆之言,复再沉思。长久这样的姿势之下看她,几乎有点陌生,但这“陌生”很好,人之本性的丰富甚或矛盾,不可能是一两个惯为外界所知、所谈的特性就能覆盖的。别再以猫、以鹿或以狮这样的比喻描绘她了,她活生生的,是个人,心有动荡与稳固,思如泉涌,意志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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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妮

不舍昼夜

电视剧《凰权·弈天下》杀青已有一段时间,女主角倪妮此时穿着一身家居服赤脚从卧室里走出来,脸上完全没有一丝妆容,是午后1 点的光景,想来她应该睡了一个很好的自然醒的觉。想起上次见面,正好是八个月前的夏天,在她北京的家里,当时她正准备进组,一腔踌躇。后来看到陆续发出的官方宣传剧照,有她英武利落的样子,也有依人的美,替她开心;然后便是眼泪,在上一个冬天的某一个深夜,她在很不经常发布的朋友圈里一口气发了好几张图,捧着花在片场,一群伙伴的簇拥下,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大哭过,但笑容还是我们熟悉的样子—她杀青了。

那天,本来已经结束工作提前离开的倪大红老师还专程赶回剧组,为倪妮和陈坤庆贺,是一个惊喜,让大家感动。倪妮说不清楚当天止不住的眼泪里到底都含着什么情绪,太复杂了,她从来没有这么难以割舍一个剧组。导演、摄影、造型指导、合作的对手演员,个个都是她那么那么熟悉亲密的好朋友,大家一起创作一起探讨一起打闹互怼,戏演下来了,感情也愈加深刻。难得有这么开心和舒服的创作环境,感恩而庆幸。

杀青戏是一场开心的戏,不知道是工作人员的刻意安排或者某种巧合,连导演都说“幸好”,幸好最后一场是笑着的,毕竟这一出大戏演到后半程,对身为女主角的倪妮来说实在不好过,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

“凤知微,被逐高门之女,不甘屈服于坎坷的命运,女扮男装进入青溟书院,一跃成为无双国士魏知,风云渐起于朝野。”资料里这样描述倪妮此番饰演的人物凤知微的身世,而随着故事发展,到后期,命运待她实在难言厚情。“太多事件发生、太多人故去……”她没办法再把剧情说得具体,却又忍不住告诉我自己的难过:“我跟宁弈的最后一场戏,就是已经……我和陈坤见到彼此,走戏的时候都已经说不下去台词的地步了……”就连此刻说到这些,她也还是忍不住抻一抻衣服袖子捂住了脸。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戏剧和文学都是时间的艺术,创作者于其间沉浸的深度、广度,耗费的能量多寡,会直接决定他与作品、作品与受众之间交流的效果。倪妮这一次感同身受。她明白了伟大的演员在投入一个角色后,与之朝夕相处所能得到的体验。《凰权·弈天下》是她进入演员这个职业以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完完全全成了这个人,“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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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妮

以往也有过难免偏狭的观念,以为电视剧拍摄紧凑疾速,没有足够多的时间让演员和角色、对手去磨合,这一遭与这么好的团队合作,让倪妮打消了这个看法。“我还想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机会。”她直言自己内心所愿。

想来实在为她的辛劳感到不忍,却也深知个中欢愉。

戏拍到后期,倪妮每天都需要背大量的台词,动辄一段就是五六行的台词,她都会提前背到烂熟于胸。凤知微聪慧过人,身为无双学士,谈吐不俗逻辑缜密,台词皆是大段的文言文,必须要做到断句清晰让观众可信,还要在气势上体现出自信和从容,不把词完全吃透,几乎无法演。这是倪妮给自己的要求。尤其到了后期,很多原本剧本里的过场戏都被浓缩合并,成了一场又一场重场戏,要交代的信息和要传递的感情并重,压力全在她身上。

助理一夜一夜陪她对词,粗略估算,每一场戏的台词在背熟后都要对20 遍以上才算“及格”。“我有强迫症,你知道吗?我必须得背20 遍。”倪妮自己给自己规定的。完成不了,即使再困她也睡不踏实。有时候实在太困了,词已经不进脑子了,她就强迫自己睡一会儿,闭目15 分钟,睁开眼睛继续背。

强压,对她是最有效的。

每每第二天到了片场,她都能做到全部脱稿,词一定是顺的,接下来才好谈一场戏表演方式和细节上的斟酌、推敲和尝试—这也是后来她最享受的部分。某一刻真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站到表演的区域里了,所有人准备就绪,倪妮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背好的词全部不在了。于是就深吸一口气,看看周围环境,看看眼前的人,等导演喊“开始”,对手的脸上浮现出那时刻的神色,他们开始说话,情绪像一根植物从人心里蔓延出来,倪妮听着,忽然那些纸上的字重新回到她脑子里,她开始说,这时候一切不再是一个个刻板的白纸黑字,而真正是从角色凤知微的心里流露出来的了,偶尔还会有和对手之间灵光乍现的即兴互动出现,大家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自己和别人会做什么,就顺水行舟地下来了。

一出《凰权·弈天下》,倪妮好像跨过一道门,当精神高度集中于一个靶心上,日日就做她,久了,是自己还是她不再成为一个需要刻意去分别和强调的课题,醒着梦着,都在故事里,不分昼夜—这般美妙恬淡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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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妮

是人,不是动物

《凰权·弈天下》中,倪妮饰演的凤知微与她的对手角色之间的人生纠葛让她从戏里去学到怎么样跟人相处。她豁然开朗,过去曾经在与人接触的经验里一直坚守的某种执念一下子瓦解,是好事,人不该纠结一些自己其实没有能力去改变的事情,这是以前的倪妮做不到的,现在可以了。

另外一件戏外收获的“礼物”是她悟到了,在日常和身边同事的合作中,要常常交流沟通。“有来有往的交流远远好过无视。”过去她有些懒散,更多是相信他人,大家各自做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就好,不曾想其实团队所有的努力是为了她,她理应多投入,是赞成或者存疑,是表扬或者批评,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肯定和确认。人在世上,是没有办法独活的,《凰权·弈天下》的整个过程让她感悟到凝聚一个集体的要义。“以前很多事我真的是不管的,这个说出来没有人相信。”

眼前的倪妮状态闲散是闲散,但你能强烈感知到一种“新”正在她身上酝酿,她有滚滚的想法想要表达,且不吝惜一层一层剥开自己的硬壳,把自己潜藏的东西一再探看。很多时候我们会把话说到某种难以言说,关于她性格里的暗礁或者关于人性善恶的矛盾,我沉默,她就眼神盯住一处咬咬手指,一曲乐章里的休止,但是没关系,随时可以另起一行重新开始。

认识这许多年,第一次觉得她有弱点。

这么跟她说了,反倒是她,惊讶起来。

“我一直没有说过自己是强势啊,我只是看上去强势。”狮子座AB 型血,理智和感性两把剑齐齐挎在身两侧,一个大步流星往两个极端走的人。

“没事儿,无所谓!可能那就是我不够强大吧,如果要是我够强大的话,这就会是我的。”这是倪妮对自己的思考。一个机会或者一样东西,她真的很喜欢,想要,却也不会不择手段,她信的是,如果那该是她的,就必然不会走掉。从这一点上说,她被动,并不会主动出击。傍身的剑啊,根本就是为了刺向自己而存在的呀。若那东西真的跑了,不属于她—“比如一个角色”,她自己打起了比方:“很喜欢的角色,如果后来被告知可能不能给你了,我当时的第一想法肯定会不开心。但是情绪过去了,我会让自己好好思索原因,是我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我不会自私又自负地在原地抱怨,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是我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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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妮

她爱看《八英里》,男主角的战无不胜因为什么?因为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整个世界于是再找不到可以伤害他的下脚之地了,他无所谓了,所以再无惧怕。倪妮也一样,她势如破竹地把脸从膝盖里抬起来,掷地有声地把这样一句话撂在了我们跟前:“我根本不害怕暴露我的弱点,我一直在采访的时候暴露我自己的弱点,我不care。”只是有时候不被相信和接受,有时候反而被人将她的“示弱”当作可做文章的入口,她更全然不应对。不应对不是因为想做老好人,只是身在事情中间的时候她老会有几分不知觉,总得等过去了好一阵子,才忽然反应过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受到了怎样的待遇,若有误解和不公,却还愿意相信一件事情积极良善的一面。

幼稚和倔强,敏感和大条,掺杂在倪妮的性格里,她看起来很无敌、很洒脱,内心的脆弱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甚或她自己有时候都对自己的弱小后知后觉,她经常性的大度和无畏很多时候是一种逃避,逃避冲突可能带来的难堪与有失体面。世界的真相她很清楚,她知道恶与丑的存在,但就是不愿意相信。“我知道这个世界不美好的东西,但我为什么要去强调说这个世界不美好。”

倪妮身上交错隐含着的矛盾和有趣,几近无底。

又是沉默。

《三块广告牌》—我忽然提起这部电影,我知道她前阵子也刚刚看过,很喜欢。那时候正是《凰权·弈天下》杀青后没多久,她远离片场和创作环境有一阵子了,在从欧洲工作完回国的飞机上看的,看完之后又一股表演的冲动被激发出来了—是伟大的艺术作品的能量使然。我在这个时候提起,是因为话题说到了美丑善恶的矛盾处。

“对,我刚才就想说这个,我发呆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转这个电影!”她眼睛里闪出光,“你看《三块广告牌》,每个人都在做错的事,妈妈去烧警察局,小警察去把广告公司的男孩打成了重伤……但是也会有特别多温暖的东西在里面,警察局烧起来的时候,小警察在里面读他前任警官死之前给他的信,外面已经烧成这样了,他还在特别专注地看着那封信。还有被小警察打得面目全非骨折了的男孩,在医院里两个人遇到,男孩知道这个人就是当初打他的那个小警察,但是依然递给了小警察一橙汁。……所有人都是人,而不是动物,不是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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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妮

Q&A:

“科恩嫂”凭借《三块广告牌》拿到今年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之后,上台领奖时的作为和发言、对女性权利的声张,你看过之后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就应该是这样。我之前一直在采访的时候就提到过,现在我们太多的电影和电视剧都是以男性视角为创作出发点的,很多作品里女性都是配角,都是旁边的“花瓶”,不存在起关键性的主导作用。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很多时候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自己喜欢的角色能够去演,一直都是特别不公平的事情。为什么会有这种男性为主的趋势呢?难道因为现在真是一个所谓的“男色”时代吗?

你有相对来说排斥的角色类型吗?

没有排斥的角色。我记得以前采访,人家问过我想不想演“玛丽苏”的角色,我自己其实也挺矛盾的,因为我又挺喜欢漫画、卡通、二次元的,但是又觉得这种东西让我自己演的话会不会不适合。我不是那种萌萌哒的女孩儿,但如果有机会让我“玛丽苏”一次,我也愿意尝试,趁现在还站在二十多岁的尾巴上。

你不能“萌”一下,挑战一下自己吗?

其实我一直对自己还是有比较正确的认知的,我不属于一看让人可怜心疼的那种长相的女生,从我的声线到我的身高、性格都不属于。我看起来不是那种需要被人保护的,感觉像是我要去保护别人。

你觉得演员必然存在局限性吗?

演员一定是有局限的,我觉得没有一个演员可以全面到每一个人格都可以塑造,哪怕像梅丽尔·斯特里普,你看她这么成功,演的那些东西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找到一个大概她本身性格当中存在的那种女性的样子,你让她去演那种极其柔弱的角色,可能对她来说也是会有一定难度的。但其实你很少完全把自己的性格暴露在公众面前,即使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很熟悉了,却还是很难和你做到亲密无间。是的,我不想让大众特别了解我,这个是真的,跟朋友也会彼此有一些空间,这是基于一种尊重。我很少参加综艺节目和真人秀节目就是我一直说的,演员得有神秘感跟孤独感,得有这样的一层纱。但是在演戏的时候,没有必要再隐藏自己的某样东西。演戏的时候,我感受到多少就会表达多少!

你觉得演员必须要是自信的吗?

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一个演员一定在镜头前是百分之百自信的,哪怕你在演脆弱、伤心的时候,都是要无比自信地觉得我就是脆弱和伤心的。如果没有办法做到在镜头前自如跟自信的话,心里就会有无数的杂念涌出,那这场戏就没有办法去演。

你在这个职业里丧失过热情吗?

没有丧失过热情,一旦特别累的时候,我会看一部好片子,立马融入到自己创作的氛围当中去。疲惫是有的,但疲惫不会让我想要放弃,稍微给自己加点儿柴火,我就可以又重新燃得很灿烂。

你有在表演这件事情上自弃的时候吗?

有怀疑过自己表演的方法、方式,但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行。我一直有一个直觉,就是我过去演的一些人物不讨喜,旁人看了会觉得有问题。我后来分析,因为我之前总是要追求真实的表达,但很多东西不是说你真实地表达了,就能够达到别人最终想要的结果。我记得滕华涛老师曾经特别直截了当地跟我说,你为什么老是演这么丧的角色呢?这个质疑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启发。

最近看了什么好片子?

《三块广告牌》、《银翼杀手2049》、《机智的监狱生活》,还补看了《昼颜》。《机智的监狱生活》是《请回答1988》的导演拍的,我强烈推荐给你!

你说《凰权· 弈天下》杀青的时候很舍不得,你是一个擅长告别的人吗?

不太擅长,真的不太擅长。我是一个不太会表达告别的人,很多东西藏在自己的心里,这可能跟我从小生长的环境是有关系的,我爸我妈也比较传统跟含蓄。小时候我会有叛逆的时候,跟他们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矛盾,但其实不管有多深的矛盾,我心里是非常清楚他们很爱我,可这种爱由于自己从来没有被教过该怎么表达,所以就只能憋着。我记得我说过这样的故事,大学的时候我经常要坐一两个小时的车回学校,有一次因为什么事儿跟父母闹得不开心,他们送我上车之后,我握着把手,看见他们就顺着我的视线一直一直目送着车走,一点点变小不见,这个场景后来每每想起来我都特别难受。这算是告别吧?很难。

你为什么不愿意直视人的恶?

我就是不愿意相信人性恶的那一面,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我知道它存在,但是我不愿意相信会发生在我身上。

示弱难吗?

你在任何人面前做到示弱都是不容易的,因为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弱。但其实当你真正去承认了这一点,你认识到这一点能给你带来更大的空间的时候,你会觉得示弱是一个特别能让自己专注做自己的事情,同时又不被外界影响的最便捷的一个方式。而且我弱的前提不是出于傲慢,我是承认自己弱的,我不逃避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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