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家有大孩儿
文 | 人称王老师
11年不见的老同事约在灵堂吊唁以前的老板，叫人没法儿不感慨。
灵堂设在“小院儿”。“小院儿”仿照时尚集团创始之初、东单西裱褙胡同54号而布置，对员工相当于是常设的“爱岗教育基地”。这一周来，它低矮的空间快要盛不下那么多、那么浓的悲伤了。
同事到时尚比我晚，辞职比我早，呆的年头比我短，哭得比我凶。我们无须解释，彼此都懂。几天之中，不同期的同事们从四面八方奔来，缅怀老板，也是缅怀和他并肩战斗过的岁月，缅怀曾经的自己，那些加班到凌晨四点的拼命，不问回报的付出，不在行也敢于尝试的勇气，反复打磨作品的探究心、好胜心，我曾在夜深人静时祈祷，它们都还在我身上没有散尽。
我的27岁到39岁，对于工作、同事、领导的认知，可以说完全来自于时尚，饮水必要思源。
我所效力的《时尚健康》，在拥有美国版权的《时尚》、《时尚先生》大获成功之后，作为老板刘江新创的杂志，也是集团新拓的疆土，打赢了创刊没多久就赚钱的漂亮一仗。当年谁拿在手上翻一翻，都难以相信它视觉这么精美、内容这么新锐，却是不依赖版权的全本土化制作。私人医生、有机食品、大龄剩女、无性婚姻、水中分娩、海外医疗、高端体检、直升机救援、乳腺癌防治、抑郁症关怀、地震空难海啸后的心理干预……一拨人的朝气带起杂志的朝气，世纪之初做出这么多今天看来依然不过时、甚至是依然立在话题风头上的内容。
老板反复强调：时尚不是衣着奢华、吃喝享乐，时尚是科技、思想、文化进步的外在表现，代表社会的进步，代表向上进取的精神。这一宗旨在《时尚健康》被当作金标去认同和实践。虽不是新闻媒体，但是对于社会事件、现实话题的把握和挖掘，是我们引以为傲的看家本领。到今天，还有谁会认为一个人只要吃好穿好就算是“健康”了呢？
私下里我们说，《时尚健康》是老板亲生的大闺女，得到很多偏疼。
“偏疼”表现在：今天被尊为“时尚传媒业先驱”、“时尚教父”的刘江，当年跟我们一起开熬人的选题会、标题会、评刊会，集团里十多本杂志，他只参加我们的外出团建。不能想象这是中国最大的时尚全媒体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做的事情。编辑工作中的繁杂琐碎，团建时同吃同住耳鬓厮磨，回想起来，是一份难得珍贵的相处体验。
我是他面试进入时尚的。当时他比我现在大不了几岁。他问的问题都挺家常，家常底下蕴含着他看人的智慧。他问我：你做过最有创意的事是什么？以及：你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前一个为了摸清才气，后一个为了摸清价值观。
那是一个不太讲究面试技巧的年代，现在的职业规划师会教给你穿什么、说什么、坐姿怎么摆，而我就那么大大咧咧一张白纸地去见老板了。
老板言语间也没有什么“大词儿”。一来他随和，二来，他2014年在一次创新项目大赛上说：（创业初期）我没有一个明确的团队，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对的，来的人就是志同道合者。
说这话的时候，时尚集团“中国时尚业黄埔军校”的地位已经无人能撼动，谁都知道它为时尚业、传媒业培养、输送了多少人才。
虽然我去的时候已经算不得他的“创业初期”了，但可见他看我、待我的方式，还是很古朴，很感性。
20多岁的我是个对未来没有规划的愣头青。多少次不知深浅，不识抬举，都是事后诸葛亮。
是哪一次团建我忘了。我和老板一人拉着一个箱子等电梯，国外老酒店的电梯很小，基本只能容下一两个人，加上箱子就转不开身了。两个电梯同时到达同时开门，我迅速说：“老板，您上那个，我上这个。”言下之意是咱俩别挤着。老板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估计是没想到还有这么嫌弃老板、这么不珍惜和老板私下接触机会的员工，好在我察言观色，改口也快，我说好吧我跟您一起。老板马上笑了。
在外面吃饭，他常招呼：“王洋，过来坐。”我坐他边上不自在，而且不想“背叛”同事让他们觉得我溜须拍马，基本上叫我两次挨着他坐一次，挨着他我也故意快吃，比他先吃完了赶紧下桌。有一次我吃完在外面转悠了半天，又被他叫回去吃餐后水果。我记得我还和同事说过：刘总怎么这么黏人啊？这么爱聊天啊？
现在想来，我那根本是傻、不懂事。大老板不装、平易近人、体恤下属，我不懂领情，更不懂抓住机会多向他学习讨教。
还记得有一个晚上，我的同屋回来得特别晚。老板不放心，问了好几遍。我们住1层，最后一遍，天黑了，窗帘拉了，他站在窗外问的。得知回来了他才离开。
2010年前后，外边一家公司挖我被我婉拒了，事情传到老板那儿，他找到我，当面赞我“有见识”。在公司大会上点名，又赞了一遍我“有见识”。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他自述选人标准，见识第一，组合能力第二，业务能力是基本功，第三。
无比喜欢老板这张照片，这就是他留给我最后、最完满的印象，一点出入都没有。就是含有期待和肯定的眼神，欲言又止并上的嘴。多少次遇见，就是这副表情问我最近做了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问我某一位同事的动态，某一个采访对象的近况，短短时间内要我汇报思想，督促我“交作业”，真是催人奋进啊。曾经就因为他，我想过应该给职场新人开“电梯三分钟”的培训课，好好讲讲电梯偶遇老板如何不尬聊，如何恰到好处地表现自己又不过分、不失礼，甚至于趁着那几分钟有效实现自己的某个目的。而今我如果再在电梯遇见他，只会把所有攻略都抛脑后，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请他去喝一杯。
和另外一个也去吊唁他的老同事微信，我说我站在这张照片前哭了，她说我也是。我说刘总慈眉善目，她说是的我喜欢刘总的长相，像我外公，我外公也是62岁离世。我说我虽然是个小角色，但是从人与人的角度，我觉得我理解他，发病快，走得快，对家庭对事业诸多照顾不周，无人能诉，深深的不舍和孤独。
我们像聊起家里一个长辈一样聊起他，不等于我们不敬仰他的成就。不就是十几本杂志吗？你要知道，他在1993年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做了当时99.9%的中国人都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无论是从业者还是读者，蒙他开启审美生涯，今天仍在孜孜以求。时尚是一个美丽的梦，他缔造，他守护，25年。
于我自己，他和他的企业文化，包容了像我这样小有个性的人，我没有被强迫着快速“成熟”。多少次，我和在其他系统工作的朋友见面，看他们隆起的肚子，微秃的头顶，听他们讲单位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知道我应该感恩。老同事们凑在一起，偶尔也会相互打趣“天真幼稚”，大家哈哈一笑，致敬了那段心不染尘向前奔跑的职业经历。
都回去送您，都说您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都能举出被您鼓励、表扬的例子，您看看自己是怎么当老板的？
我记得您。愿您安息。有空常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