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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牧野 | 时代是浪,我们乘浪而行

2020-09-01 来源:时尚先生
几乎囊获了华语电影各个大奖的影片《我不是药神》上映两年后,导演文牧野的下一部电影正处于剧本创作阶段,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更松弛了,8月,他还在FIRST青年电影展上以“一号人物”的身份出现,去发掘更多潜力新作。和这位青年导演一起聊了聊电影成功背后的某些规律,以及创作过程中不为人知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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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牧野

Q&A:

大众和媒体眼中的文牧野很神奇,不到35岁,第一部长片作品《我不是药神》就在票房、观众口碑、行业认可这几方面都拿到高分,你有没有总结过这种成功归因于什么?

文牧野:我觉得要分两方面,努力是肯定的,再有就是时代,这个时代允许这样的可能性,让你做这样的电影,同时大家可能在那一刻需要这样的电影。我一直觉得艺术创作也好,电影也好,都不可能脱离时代创作的,时代是海浪,大家是乘浪而行。

你不想改变潮水的方向?

文牧野:实际上不是的,大家在浪上开船,刚刚好我们在努力打造这艘船的同时,浪来了。这是一个相互结合的过程,我们只是在这个过程中相对好地去操控船的方向。

《我不是药神》带来的惊喜,有一部分是来源于一位年轻导演的长片处女作呈现出相当高的质感以及优秀的掌控能力,电影的节奏和情绪点非常准确,这是来自什么呢?

文牧野:其实我都不知道它准确,我只是用自己的感受去判断适不适合。一个人不可能在拉小提琴的时候旁边放一个校音器,他就是凭感觉拉琴。我觉得这么做舒服,我就这么做了。幸运就在于,这个时代的观众也觉得舒服,在这个时间点上,可能大家的感受力和我的感受力有一些频率上的相似。

你对自己的电影的受众是怎样判断的?

文牧野:每个作品不一样,要看是什么作品。最开始做《我不是药神》的时候,我也没想过它是大众电影还是小众电影,我想的只是我喜欢什么样的电影,它是完全个人化的,百分百尊重自己,不是因为你喜欢所以我要这么做。我喜欢这样就做成这样了,你正好也喜欢,运气蛮好的。也许某一部作品的时候,我喜欢的东西大家不一定喜欢了,到那个时候就要面对一个问题,我到底是尊重市场还是尊重自己?但是现在我还是选择先尊重自己。

听说过你一段有意思的经历,你从小不是那种爱学习的学生,很少被老师表扬,第一次让你印象深刻的是在大学期间,因为你的一个片子剪得好,老师当着140个人夸你了,这个人数你都记得这么精确呢。

文牧野:因为我们班有140个同学。当时学校新开了两门专业,一个叫教育技术,一个叫广播电视编导,我就选了第二个,觉得跟电影可能有点儿关系。

当时你很清楚自己想做电影,还是模模糊糊地有点儿向往?

文牧野:知道自己喜欢电影,但是学习成绩不好,所以心存向往,但是不敢确定。上了广播电视编导之后,学校有一些设备,就可以去拍片子,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很开心,当年不是特别热衷于学习,但是一拍片子就很兴奋,这就是找到爱了嘛。

老师当着140个人的面表扬你的时候,你就下决心要当导演了?

文牧野:我觉得是有帮助的,因为我很少得到表扬,这是一种尊严感,被表扬之后,我觉得我可以拥有这方面能力,能做得还算不错。

后来你是怎么跟电影产生关系的?什么机缘让你决定带上作品去FIRST影展?

文牧野:其实特别简单,就是自己拍了短片出来,希望有人看嘛,我就上网搜一些关键词,“短片展”“DV大赛”“微电影大赛”,就这么找到了FIRST影展,下载一个报名表,然后把片子邮寄过去,如果入围了就会接到电话。我的4部短片都去过FIRST影展,拿过两次奖、一次提名。第一次带着短片《石头》去就拿了最佳影片奖,那是2010年6月份,我还没上电影学院的研究生呢,拿奖的时候我还没有收到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

在那个节点上,这个鼓励对你非常重要吧,因为你还没有进入电影学院,跟电影这个行业还没有明确的关系。

文牧野:非常重要,而且说老实话,就算上了电影学院的研究生,如果没有像FIRST影展这样的平台提供你和大家交流的空间,其实你和电影之间的关系还是隔着一层。我拍长片之前一共拍了9部短片,FIRST是少有的提供一个平台、一个渠道、一个场地,你到了那儿,你的作品被人看到,还有一个交流的空间,一些已经是行业中流砥柱的人作为导师或者评委过来跟你交流。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平台,可能有一些想做电影的人就放弃了,就不做了,因为拍了片子没有地方放映,也不知道能给谁看,也没有得到鼓励的可能。FIRST影展在我们进入真正的电影领域的过渡期里面给了大家一个可以投奔的地方,这很重要。

刚好在中间这个阶段,很需要一份鼓励或者一份承托。

文牧野:对对对,从原石到雕刻成为一个比较漂亮、比较完整的电影创作者之间,这个过渡需要一个平台撑住。其实FIRST影展发掘的就是电影界的原石,我记得特别清楚,第一次领奖是一个很简单的奖,我当时开玩笑说:你们就是拿别人打造水晶杯的那个模子,上面刻上字就给我了。但是它的意味特别好,我领奖的时候说:我特别感谢这个奖杯,我以后电影道路上遇到的困难我都要用这块板砖去把它们拍碎。

因为它特结实是吗?

文牧野:对,它很结实,其实就是一个模子,就是一个原材料,这跟它的意义是一样的,FIRST发掘的就是原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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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牧野

在你看来,FIRST影展鼓励的是什么样的电影人或者什么样的电影精神?

文牧野:FIRST原来有一个slogan,就是两个字——“撒野”,说到底FIRST鼓励的是年轻人自我表达的勇气、真诚面对世界的态度,鼓励你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且把它拍出来。

作为一个电影从业者,你对未来的影展有怎样的期待?

文牧野:当然希望百花齐放,什么样的电影都有,越来越好。但是在越来越好的过程中,可能容易出现的问题是忘了当时为什么出发。对影展来说、对电影人来说都是这样。保持初心,别走得太远,别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走,其实FIRST鼓励的就是电影和电影人的初心。

你自己面对这个问题能找到答案吗?你现在已经是国内最受期待的导演之一,这种压力不管你在不在乎都是存在的,你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保持初心?

文牧野:就是真诚地面对自己和这个世界,其实说到底就是保持真诚的态度。我以前拍了很多短片,现在拍长片的时候只要能够感觉到自己和当初一样是兴奋的、是表达爱的,自己在做的过程中很开心,能感觉到你不是功利的,只要有这个感受就可以了。

你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热爱的是拍电影本身,不是爱它能给你带来的那些东西?

文牧野:没错,田壮壮曾经问过我这句话,就在我考研究生的时候,他问我:“你是喜欢拍电影这个事情本身,还是喜欢它带来的那些东西?”这就像问一个演员“你是喜欢红还是喜欢演戏”。当时他说,你要分清楚这一点,如果你真的是爱拍电影,那你就可以一路执拗地走下去。你要喜欢这个事情本身,你喜欢跟它在一起,可能一直到你老,只要这个爱一直在,你就会尽量保持初心。

可是人在年轻的时候要把这个问题分清楚、弄明白并不容易。

文牧野:这个问题是一直要问自己的,不是说在最开始那个时刻要问,每一个时刻的感受可能不一样,不仅是拍电影,做人最重要的也是要知道自己想干吗。

田壮壮是一位怎样的前辈?你们怎么称呼他?

文牧野:我们叫他壮爷,他特别重要,在他之前我是离电影很远的,我没有触摸到在中国电影史上留名的那些人。我记得特别清楚,我第一次考电影学院的时候,我走到电影学院门口是发抖的,我在考场上两只手冰冰凉,激动。

那时候你多大了?

文牧野:23岁。我考了三次嘛,到第三年,看到我旁边的那哥们儿在发抖,我就想,我已经来第三次了,早就经历过了。进了电影学院,田壮壮让我看到在中国电影史上很有地位的一个导师是怎么思考问题的,他是怎么样去聊电影的,他怎么去选择自己拍什么样的电影,怎么去选择过什么样的人生。

创作者的人生和他的作品是分不开的。

文牧野:对,所以跟壮爷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过多地聊电影,他大多数时候是跟你聊闲天儿,你可以从中观察到他的思维方式,他认为什么是重要的,他认为什么是快乐、什么是不快乐,你能看到他对电影有多真诚。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说“我为什么回到电影学院教书,因为我继续每年拍电影的话,会离我心目中的电影越来越远,我回到学校里,和你们这些原石一样的孩子打交道,反而离我爱的电影本身更近”。

你曾经说,在拍短片、MV、广告的过程中积累了一个经验,就是怎样平衡自我表达和大众共情,这是怎么获得的?

文牧野:电影肯定是艺术为先,但是导演是艺术家也是职人,自我表达和大众共情这两方面的能力都需要,任何一方面瘸腿,那你选择创作手法的时候都是被动选择。由于我不会这样的表达方式,我就只能选择我会的那一种表达方式。但如果你的技能足够多,就可以主动选择,想用这样的方式就用这个,想用那样的方式就用那个。就像你不能凭感觉开车,你得上驾校学啊,你得知道什么是挡,你得会开车。说白了,一方面是感知力,一方面是技艺,两方面是并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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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在拍广告和MV的时候也会加入一些自我表达吗?带点自己的“私货”吗?

文牧野:多少会一点。我对“私货”是这么理解的,分两种,一种是有意识地加入,但是我觉得真正好的“私货”是无意识的。你拍的东西就像你,不一定要拿着章往上盖。每个人说出来的话和想的东西都不一样,只要你坦诚地面对自己,你的表达就是你自己,不可能是别人,这是一种自然的状态,而不是刻意的。

《我不是药神》开拍之前,你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你习惯于提前准备充分,还是电影塑造了你的这种性格

文牧野:拍电影当然要准备啊,尽最大努力去准备充分,但是不影响现场的随机发挥。其实这两方面是加成的,不会因为前面准备多了,后面就不自由了。前面准备越多,心里越有底,越容易发挥。但如果准备不够,你都不知道能做成什么样,到了现场心里就慌了,还谈什么发挥?所以只要我们有时间、有精力,头脑中有足够的空间,就去准备。你要明白怎么准备,你要有办法,不要瞎准备,这些办法会慢慢帮助你找到度在哪里。

你有个办法很妙,在《我不是药神》的剧本创作阶段请了一些喜剧演员来进行人物扮演。

文牧野:对,我跟制片组的人说,可不可以找一些喜剧演员来围读剧本,我要看看他们在这个剧本上的发挥会是什么效果,他们在围读中表现出来的状态可能可以提供一些什么,我从中提炼出一些适合的融入到剧本中。而且我不只请了喜剧演员围读,还请了正剧演员围读,读了几轮呢,这个过程挺重要的。到了真正选演员的时候,还要看不同的演员试戏,在这个过程中看到他们和剧本的化学反应,还可以随时修改剧本。

在第一次拍长片的过程中,你有哪些方面需要从零学起吗?有报道说你曾经很认真地问制片主任“什么是统筹”。

文牧野:对,之前拍短片的时候,统筹的活儿我自己就干了,短片总共20场戏,找一个同学来做统筹没必要。当我发现有这个工种,觉得好方便啊,《我不是药神》写了170场戏,我要自己做统筹得累死,那是很大的一个工作量,而且人家统筹比我做得更细致。这些方面是要学习的,不要不懂装懂,不懂的可以问,问完告诉人家:我可能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请你教我,我愿意学,我学会了之后,咱们大家一块研究。你要用一个真诚的态度去沟通,沟通的关键就是真诚。

在你做前期田野调查等等执行性工作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自己对电影的热情吗?

文牧野:当然,随时被对电影的爱所驱使的。做电影首先你要很high(兴奋),你如果不high,你的副导演更不high,一层一层下去,整个团队都不high。你必须high到极致,你如果需要剧组保持A级状态,你自己必须是3S级,你得到一个鼎沸的状态才能够让大家同时很兴奋。运气好的是,只要拍电影,我都是3S级,亢奋到爆,这一刻跟编剧沟通,下一刻跟摄影师、演员沟通,来来回回,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填满,半夜不睡觉。

你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类型化的作者导演,“类型化”和“作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文牧野:我希望在一个艺术从业者和一个职业导演之间,有一个相对融洽的结合。比如我喜欢的昆汀的电影,喜欢李安的电影,也喜欢奉俊昊导演。

昆汀算是一个类型化的作者导演吗?他的电影偏小众吧。

文牧野:昆汀的电影肯定是类型化的,的确比较小众,所以说是“类型化的作者导演”啊。

哦,两者之间有主次关系,“类型化”是形容词,重点是“作者导演”。

文牧野:对,如果反过来,作者型的类型片导演,那就有很多了。

大众对类型片有某些固定的印象或者期待,你认为类型片的空间是可以拓展的吗?

文牧野:我觉得是可以拓展的,电影的空间不是被绑死的,需要作者自己去开拓。

而且电影在不同的时代也会有不同的空间和景象。

文牧野:对,所以“类型化”和“作者”需要有一个相对融洽的结合,这两者之间有一个开拓边界的、融合的、有意思的地方,才会有FIRST这样的影展出现,这其实就是一个尝试。

你有一个说法,就是电影需要娱乐性、社会性和灵魂性,你把这三性作为自己创作电影的一个追求。

文牧野:这三性全满并不是对任何电影来说,只是我对我喜欢的电影的一个总结。首先它跟我们当下这个世界有关系,有一定的社会性;灵魂性其实是放在任何一个时代皆准,它是恒定的,对人性、对希望、对自由、对爱和美等等,能够打透一个人的感受的东西,这些其实是人在根性上的一种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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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所有艺术作品都在追求灵魂性。

文牧野:对,同时电影要有一定的观赏性,看的时候不至于从头到尾累得不行。但观赏性是个人感受,每个人的感受和容度不一样,我就比较大,无论是昆汀的片子还是很多人的片子,节奏再慢我都会有一定的包容性,我都觉得他有娱乐性。我给自己的要求是,在做电影的时候,尽量在这三方面都有一点,有一定的叙事节奏和娱乐性,跟我们的社会有点儿关系,跟我们现在中国人生活的时代有一点关系,然后跟人有点儿关系。

如果说每一条10分的话,你的每一部电影都要30分拿满吗?

文牧野:不不不,这和你选择的题材有关系,比如《我不是药神》,它的社会性已经有了,我在做的时候就要想怎么把灵魂性提炼出来,怎么让娱乐性更多一点,同时不能有损社会性。有的时候它们之间会有一个此消彼长的关系,娱乐性越高,可能社会性和灵魂性就会越低,要好看要热闹,严肃的部分就会淡一点。可能下一个题材天然娱乐性多,那我们就需要压一压,去找找内核里的东西。

在现在大家对你的期待之下,你觉得创作的自由度更大了还是可以去探索?

文牧野: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还是像写第一部一样的态度,就是我开心。

没有杂念,没有去想“大家会喜欢什么,大家希望我做出什么样的电影”?

文牧野:没有杂念是不可能的,尽量去适应就好了。适应这个声音在,同时相信你自己。每一个人、每一个作品都在经历这个,而且一辈子都在经历,这是毋庸置疑的过程。你肯定会想“这故事别人会认为好吗”,因为艺术就是与人沟通。

因为它是有受众的。

文牧野:对,是有受众的,你有倾听者,我不是说你听不懂的火星语,我肯定会尽量地表达得让你听得懂。无论多小众,哪怕只有一个观众,也一定会考虑的。其实创作永远都是一种对话,不仅仅是你跟受众的对话,从根上来说是你跟自己的对话,这个问题搞明白就好。

其实创作者都是这样,每一次创作都是在跟自己对话。

文牧野:对,你在跟自己对话的同时,也实现了与受众的对话。只是你在创作中跟自己说的话多一些,还是跟别人说得更多一些,这可能是在成长过程中自然而然形成的。把它拿出来量化的话,就不真诚了。

为什么一量化就不真诚了?

文牧野:如果说我下一部电影要多多面对我自己,要放入30%的自己,你的初衷就忘掉了,真诚和真实就没有了。融会贯通的状态是,我还是面对自己,我写这个题材,我拍这个电影,我开不开心,我别不别扭,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放飞,完全无我的状态下去做。但是进入到细节的工作比如写台词的时候,可能需要在某一个点上瞄准一个目标,但是在宏观上这么做不太好,起念不是这个念。

一路走来,哪些人对你有关键性的影响?

文牧野:从小到大遇到的每个人其实都重要,包括第一个夸我的那个老师,还有我的母亲,她对我的帮助很大,我从小学习不够好,但是她一直告诉我:只要你开心就好,因为人生没有成功,人生只有开不开心。成功的人生和快乐的人生相比,她建议我过快乐的人生。

母亲告诉你的以及你后来领悟到的快乐是什么?

文牧野:平静,这是她一直告诉我的,她有一句话就是“做任何事尽量轮辙动轮心不动”,就是车轮外边那圈动,中心那部分不动,外面怎么努力都可以,心不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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