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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震岳 | 我眼中的成功是一起床就能看到海

2022-06-17 来源:时尚先生
这些年,张震岳爱上了冲浪和玩滑板。他不觉得这是“男人至死是少年”的表现,实际上,他只是想尽可能地与自然多亲近。来自台湾阿美族的张震岳骨子里流淌着对音乐的热爱和对自由的憧憬。享受生活的同时,他也愿意与孩子一起品尝蓝天碧海的本色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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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震岳

说起来,其实我的个性和我所处的行业有一点儿矛盾。比方说,我很不赞成消费主义,但是我在这个行业又很难抗拒消费主义。我在生活中尽量简单,尽量减少物质方面的需求。我已经两年没有买新衣服了,但是每次去录节目,人家都给我们准备了很多衣服,后来我常常有一半的衣服穿自己的,很多都是几年前买的。其实,没有人注意你换了衣服没有,就算有人发现你几年前穿过这件衣服,又怎么样呢?

我大概有三分之一用来工作,三分之二过自己的生活。生活中的满足跟物质没有太大关系,心灵层面的满足才是真的满足。我常常早上一起床就有灵感,赶快跑到家里用来做音乐的房间写点什么,到8点小孩起床我就去照顾小孩,下午换我老婆带孩子,我去录音或者去冲浪。

冲浪的乐趣不只在海面上,冲浪的整个过程都很浪漫。开车去海边,一边看哪里的浪形更好更适合冲浪,一边看沿途经过的风景。如果是夏天,我们早上4点就爬起来,沿着海岸公路开过去,看着太阳升起来。有时候,太阳还没从海平面升上来,我们已经在水下等待日出了。没有浪的时候,就坐在沙滩上看海,看蓝天白云,身边是一起冲浪的朋友,每一个都晒得黑黑的。我的车里有吉他,拿出来弹一弹,随口哼一段旋律或者打一个节奏,可能就写了一首歌。

冲浪手很喜欢台风前的那段时间,台风还没来,浪先来了。两米高的大浪拍过来,我们坐在冲浪板上看过去是很恐怖的,而且,这么高的浪破了之后,岸边的白浪花会非常强,可能有30到50米那么长的距离,我们先要破浪,然后要想办法冲出去上岸,非常难。但是,冲浪手追到浪的那个瞬间,就征服了这道浪。这就是很多人迷恋极限运动的原因,刺激,有挑战。

我相信,人类是因为追寻刺激才进步。冒险是人的本能,小孩子不懂风险是什么,长大后,整个社会都告诉我们“不要冒险”。可是,为什么不要冒险?如果我知道我的能力,我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去做这件事情,其实会给我带来成长的。

人就怕安逸,就怕你不敢去冒险,所以什么事情都不做。我们要往外面走,尝试冒险。很长时间以来,我给大家的印象就是“爱玩”,没错,我的确很爱玩,但我在玩的过程当中学习到了很多。

大自然有它的节奏,我们要跟着它的节奏和频率走,如果和它对抗,反而会花掉更多的力气。一个两米高的大浪卷过来,万一你不小心跌倒在浪里,很容易就慌了,拼命挣扎,一挣扎就呛水,耗掉更多的氧气和体力,又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该从哪边上岸。其实顺着来就没事了,就随着浪翻滚,甚至滚到水下,水下反而是平静的,你就放轻松,耐心等一道浪过去,等到海面静下来,你再张开眼睛,游上岸就好了。一般来说,被卷到浪里再上来,整个过程大约10秒到15秒,要给彼此时间,一切都会过去,太急反而会伤了自己。

我觉得人生要有高低起伏才好,太过安逸就很难做出好的创作。对音乐创作来说,人生经历的转换是一种养分。我的音乐创作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二十几岁之前,什么都不懂,唱着别人给我写的歌,《就是喜欢你》那种年轻男生懵懵懂懂的情歌;第二个阶段是服兵役之后,我开始自己写歌,转向摇滚乐和一些偏另类的曲风;《思念是一种病》是第三个阶段,我逐渐成熟,开始回头看自己的过往,《我是海雅谷慕》也是那个时候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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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震岳

服兵役之前,我发了两张专辑。当时唱片市场很好,但我的成绩普普通通。在部队,我认识了一些玩音乐的朋友,我们彼此约定退伍之后一起做音乐。兵役结束之后,我妈说,你要不要去考警察或者公务员。我爸就是警察,他们觉得那是铁饭碗。我说我不要,我的个性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工作?别人派给你干吗你就干吗。而且我一想到考这些公家机关就要考试、看书,我这辈子最不会的就是看书和考试。我跟我妈说,先给我一两年的时间。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出来住,都是22岁左右,在一家乐器行,有人卖乐器,有人教乐器,演出很少,我们都没有多少钱。但那段时间真的很开心,写了好多歌,《爱的初体验》《爱我别走》都是那时候写的。

一直到推出专辑《这个下午很无聊》,我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我受到90年代的另类音乐影响蛮深的,那是音乐风格很丰富的一个年代,Hip-Hop和摇滚混在一起,我的养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芽的,所以我早期有些歌加了很多不同的元素。那个时候,我们一群朋友都很愤世嫉俗,好像对一切都生气,而且我们觉得一定要把愤怒的那一面表达出来,在音乐里去放大,所以那个时期我的音乐主要就是那样一种风格。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完全做自己。我有了乐队,基本团员就是服兵役期间认识的那帮朋友。我开始留胡子,不化妆,没有造型师,一直到现在。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希望大家在台下看到我的样子跟在屏幕前面是一样的,差别不会太大。往这个方向走,我觉得很舒服。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演艺圈保持一定距离。30岁之后,我脱离得更远,因为我不习惯这个行业很多做事的方法。在媒体眼中,我是一个很难搞的人,事实上,我只是不做自己觉得不舒服的事情,只做想做的事情,暗自爽,就够了。

到了《思念是一种病》那个时期,我的音乐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因为我的人生经历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这期间有太多的故事,简单地说就是亲友的生离死别,我妈妈过世,一些很好的朋友过世,我都要去面对。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些打击,要花一些时间走出来,其实这都是养分,让你的灵魂越来越强壮,看事情越来越宽容。当时一定会难过,怨天怨地,我们家都是基督徒,我妈去世的时候,我很难接受,甚至有点生气,我妈那么虔诚,那么爱主,主为什么没有护佑我妈?为什么提前把我妈带走了?我开始回看以前的人生,创作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愤世嫉俗了。再后来,我有了家庭,有了小孩,棱棱角角被磨得越来越圆滑,这个圆滑并不代表狡猾世故,我还是做自己,但我变成一个比较好相处的人了。

如果有下一个阶段,我的音乐会变得比较简单。我这几年写的歌越来越简单,编曲也越来越精简,可能鼓、键盘、吉他、贝斯都没了。其实越精简的东西力量越强大,但在现在听觉那么快速的时代会比较吃亏,很多人一听前奏不好听,那就下一首,很少有人慢慢去享受。但我还是有我要坚持的东西,还是按照自己的路在走。我现在觉得蓝调、爵士很好听,说不定我以后跑去做纯蓝调或者纯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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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让大家听到我的歌”的感觉。所以我现在写了新歌,就放到公共平台上给大家听,不再经过发专辑这个步骤。很多人说,你不怕被人抄袭吗?抄就抄,我再写就好了。台湾有个歌手叫坏特te,她问我写了什么歌,我让她听《亏欠》,歌里的故事来自我的两个朋友,他们是一对恋人,他们都喜欢冲浪,女孩子的文笔比较好,我就让她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我从中截取一些字眼,加上韵脚写成歌。坏特te听了这首歌很喜欢,我就给她去唱了。

发专辑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以前,发专辑是一件盛大的事情,要开记者会,跑遍各地去做电台节目,做宣传活动,但现在好像没人这么做了。发专辑已经不是一个可以激起我很大兴趣的事情了,但是写歌还是我的一个很大的兴趣,那我就一直写一直写,谁觉得哪首歌还不错就拿走吧。

写歌和发专辑然后得到收入是两回事。做音乐最初的目的就是分享音乐给大家,跟商业、市场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有收入,那是另外一重的收获。现在歌手挣钱更多的是来自演出。每次开演唱会,大家在台下来回cue的就是那几首歌,我以前有点抗拒,有几年我就是不唱《爱我别走》,因为唱太多次了,就像连续吃了一个月的牛肉面,会想吐,现在我心态改变了,觉得也没什么,还会尽量投入情绪,稍微来一点儿变奏,让自己开心一点儿,所以我很多歌都有不同的版本。

以我的个性,交圈内的朋友会稍微难一点点,我也觉得圈外的朋友比较好玩,因为很多的人生经历是在这个行业体验不了的。有一些朋友是小时候认识的,有的是出去吃饭在路边摊碰到一些人很热情,我就跟他们喝酒,频率对上了就交朋友。听他们讲的东西,就觉得世界很大,生活很丰富。因为我可以喝啤酒,也可以喝红酒或者威士忌,所以我跟年纪大一点儿的人也能交朋友,和年轻人也能玩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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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我的小孩的成长环境跟我小时候一样。我在一个小渔港长大,我家前面就是码头,我可以从家门口直接跳到码头下面去。那个渔港虽然小,渔产收获很不错的,我的同学有一半家里都是捕鱼的,闽南语叫“讨海”。上学的时候,我们一看到天气好,就会说“老师,我们不想在教室上课,可不可以带我们到海边上课”,老师就说“好,大家带着课本去海边”。

我还希望我的小孩在我们阿美族的部落里上学。我不是在部落里长大的,小时候逢年过节回花莲老家,我很羡慕表哥表弟堂姐堂妹,他们都讲阿美族语言,只有我不会讲。我六年级回到部落参加成年礼之后,高中出社会就越来越远离部落了,但我知道我的血液里有一种很强烈的归属感。我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是能像我故乡的孩子们那样,从小就能与自然多亲近,可以过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大自然可以让孩子们解放天性,走在草木中,沐浴阳光,对年幼的孩子来说将会是未来很好的回忆。

很幸运的是,到了30岁,部落里的人把我找回去,我又重新融入部落,了解传统文化。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比如传统歌谣。阿美族好客、乐天、喜欢唱歌跳舞,我觉得应该用流行音乐的方式让大家感受到我们的热情,去和不一样的文化做交流,所以我做了《我是海雅谷慕》那张专辑。这张专辑拿到那一年金曲奖的最佳专辑,但是销量不算好,但我做这张专辑很舒服很开心,我去寻根,去问老人家有什么歌可以学。

有一件事情真的很遗憾。我的大伯是我们部落里最会唱传统歌谣的人,因为他以前当过头目,记忆力也很好,会唱很多老人家都不会唱的歌。那一年,我跟他说“我可不可以给你几瓶酒,你把你会的歌都唱完,我拿录音器材录下来”,他说“好,你回部落,我唱给你听”。当时我有工作,一拖再拖,直到我爸打电话告诉我“大伯快不行了”。好可惜。我的堂弟也就是大伯的儿子也很会唱,所以我前几年特意找了他和部落里的一些同龄人,把我们阿美族在丰年祭上唱的主要的八首歌全部录了下来。还有一些歌谣,我堂弟说“记不得了,就爸爸会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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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到现在,我到山里或者到海边就会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不管是在哪一片海、哪一座山。因为我小时候生活的那个渔村依山傍海,后面是山,前面是海。前一阵子,我去海南表演,闻到潮湿的、咸咸的海风的气味,就有一种归属感。

大自然让我放松,所以我尽量住得离山和海近一点儿。我从市中心搬到了山边的一个社区,旁边就是台北一座非常著名的茶山,我带小孩散步会走到山里去,他走不动了我就背着他爬山,那里离海也不远,开车四五十分钟就可以到海边。

让自己舒服的生活一定少不了跟大自然的连接,懂得怎么跟大自然相处的人不会觉得生活无聊。我常去山里露营,尽量不破坏山林的生态,带的东西越少,垃圾就越少。我会带我家的狗,前一天中午出发,徒步三四个小时,在河边找到不错的露营地搭好帐篷,和狗一起泡在水里玩。第二天一早起床,再走回去,中午之前到家。你看,这些户外运动完全可以跟城市生活融合在一起。我常常去的山里没有电话信号,我跟老婆说,我明天几点出来,过了什么时候没有出来的话,你就要想办法打电话报警搜救。

我现在最想得到的人生成功的目标,就是可以每天起床就看到海。这是一种广义的海滩自由,可能不是具体的一片海,跟物质没关系,重点是想要看海的心情和可以看海的悠闲。我尽量避免过于依赖物质,物质来了就享受,没有也不要觉得怎么样,就换别的方式去充实自己,让自己开心。现在我也这样教育小孩,可能他长大后不会做出什么丰功伟业,他可能只是一个打工仔,但他打工时开开心心,没有走歪路就是成功。

现在世界上发生的所有好玩的事情,我都很好奇。如果没有好奇心,生活上的乐趣和热情就少了。喜欢什么,你就去玩,你就去做,对世界保持热情的人不容易变老。

 

摄影:高远/采访、撰文:Maggie /统筹:暖小团/服装造型:傲寒/造型助理:春生、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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