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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勤勤 | 大巧若拙

2021-06-16 来源:时尚芭莎
蒋勤勤总在审视自己的不足,对于赞扬保持下意识的警惕。她一直在建立更高的标准,不断用各种技巧和经验去完善它,到现在,她觉得是时候让表演回到纯粹、真实乃至笨拙的状态了,让一切都拥有生命最本真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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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勤勤

如果恰巧在重庆拍戏,蒋勤勤的乡音就会不自觉地在字里行间弥漫开来。算一算,她离开重庆已经20 多年了,可每年她都会回来看一看,至今家里做的都是川菜,孩子们也从小学说重庆话,她的小世界和这个城市从未真正剥离开关系。

然而每次回到重庆,她又仿佛是一个异乡人。这里连火锅时兴的口味都年年不同,城市的样貌更是日新月异:朝天门广场已经成了城市的新地标之一,虽然背后的综合交易批发市场依然有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但江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码头旧貌。充满未来感的大楼高耸入重重的云雾里,把渝中半岛的尖顶从平面延伸到空中,在这个被称为有“8D”视觉效果的城市腹脐处,画出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她记忆里的“ 吊脚楼”好些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有被拆除的,有被修缮改造的,在城市现代化的步伐里,它们都渐渐淡却成了过去的注脚。那些半干栏式建筑大多依山而建,曾密集地出现在重庆各处,蒋勤勤出生的弹子石那一带就有过不少。她在那儿住的时间算不上久,四五岁时就随父母搬去了沙坪坝,但对年幼的她来说,那里有同龄的玩伴,有外婆家,那次离开几乎是一次“背井离乡”。 

周六坐船回弹子石看外婆时蒋勤勤总是格外高兴,周日离开时又格外悲伤。父母对蒋勤勤要求严格,饭桌上怎么拿筷子都要“做规矩”,在外婆那儿,一切都宽松自在得多。一次,蒋勤勤无意中在玩耍时扔了块小石子,偏巧划破了小伙伴的头,对方流了不少血,还去了医院。蒋勤勤被吓坏了,知道闯了祸,惦念着要赔人家医药费,却只敢闷在心里,千里迢迢去外婆家时才怯怯地说出实情,向外婆要钱。

那是一次意外,总体来说,蒋勤勤一直是个乖孩子。因为害羞,在课堂上站起来发言她都尽量避免,所以没有顺从妈妈要她“学点唱歌跳舞”的想法。后来蒋勤勤学了画画。“可以闷头自己练习,不需要和人配合,我挺高兴。”直到今天她都做不到“自来熟”,在角色的掩护下她可以坦然地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但只要意识到那一刻是自己,在公众面前她还是抹不去紧张。“拍戏的时候如果前面站了几十个工作人员,或是有围观的观众,我还是会不好意思。”

10 岁时蒋勤勤进入了重庆艺术学校,开始了近乎全封闭的学习生活,城市的流转被隔在了一墙之外。为什么会被妈妈送去读艺校,蒋勤勤没有问过具体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成绩算不上出类拔萃,妈妈不认为蒋勤勤有十足的把握考上好学校;也可能知道女儿漂亮,妈妈觉得让蒋勤勤学些与艺术相关的东西有点天然的优势;又可能是因为妈妈一直喜欢戏曲,多少存了些让女儿替自己圆梦的念想。

这些都是后来模模糊糊的总结。在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时刻,命运的齿轮突然紧密咬合在一起,在轻微的“咔”声后开始隆隆转动,把蒋勤勤送往冥冥之中那条注定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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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勤勤

“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进艺校的第一个星期,蒋勤勤就信誓旦旦地和妈妈说:“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你必须要让我回去。”

蒋勤勤不想待在艺校里。“因为不适合或者专业跟不上之类的原因,之前有几个学生被退走了,学校就补招了三个女生进去。别人都已经相处了一年,彼此间很熟悉,我却是一个外来者,一切都很陌生。”本来每周只有周六可以回家,学校给了补招生一点特殊照顾,虽然不过是周三时爸爸可以去学校多探望她一回,这点盼望却支撑她留了下来。

宿舍到练功房,食堂到上文化课的教室,她所有的生活轨迹都被折叠进了这几步之遥的距离里,“永远就在这几点一线间重复”。她收纳的技能从那时起逐渐“炉火纯青”,多年后同学聚会,大家还是喜欢翻翻她的,看看她如何把各种零碎的东西别具巧心地分门别类。“那时宿舍也就是方寸之地,学习之外,可不就倒腾下东西?”

练基本功当然痛苦,但既然周围每个人都受着,她就顺理成章觉得自己应该做到。寒暑假她也会偷个懒,重回学校时功夫的落差让她心有余悸。“三天不练的那种生疏,自己心里知道。”自知是后来者,她就更不愿自己与周围人拉开差距。学校每年有年度汇演,所有年级、老生武旦等等所有分类混在一起,一共只出五个折子戏,第二年她就参与了其中之一。“我和老生一起唱《打渔杀家》,演萧桂英。”

这给了她信心,她想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学生,想出人头地,未料面前横有一块天生的短板——嗓音。“校长、老师都想了很多辙,他们觉得我表演好,个头、扮相都好,嗓音条件的反差就显得特别大。他们给我找了很多声乐老师,还做过针灸治疗……但就是没有办法达到那种天赋型嗓子的状态。”

到现在,她当然能理解并且接受“天生”所带来的一切好与坏,但在当时,她只能自责不够努力。“会很难过,觉得是自己不好,总以为多练或是怎么样,还是可以出一个结果。”这种对于“将来”的无尽盼望让她忽略了付出和结果之间的比例:她从青衣转到刀马旦后主攻武旦,在小班里练了七年翻跟头,却只在舞台上演过一次穆桂英挑抢、一次梁红玉。

那时蒋勤勤甚至没有仔细想过是否有“不甘心”的部分,但的确对“未来”有了一点疑惑,“越学就越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学校是定向培养的制度,她想,如果不能在戏曲舞台上成为角儿,总要做些别的打算。还没从艺校毕业,她就成了重庆电视台拍摄的电视剧《媚态观音》的女主角,“觉得演戏也是条很好的出路”。

蒋勤勤以全国艺术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被北京电影学院录取,开报到大会的时候,全年级都翘首以盼她的出现,未料父亲带着她坐绿皮火车赴京,迟到了。那个“第一”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她没有格外的兴奋,也没有诚惶诚恐。“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学了七年的戏剧表演,走个身段什么肯定比别人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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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勤勤

她始终笃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靠努力换来的认可,她总觉得更踏实些。虽然她的美貌几乎成了一种公认的标准,但她从来不把别人对她外貌的称赞放在心上——个性使然,她天生对“漂亮”这件事情不感冒。

“我本来也不是一个容易飘、爱表现的人,也没那种要把自己捯饬漂亮或是在意穿戴的心思。我走哪儿都爱贴边,最好让别人看不见我,我就喜欢搁人堆里那种感觉。”更宽泛些来说,对于任何赞扬,她都始终保持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周围的人也说,你永远都是盯着那些细枝末节,检讨对自己的不满,有时还会把它放大、看得很严重。”

以前她甚至有点“怵”别人夸她的扮相。“就觉得自己肯定做得很烂,可能‘好看’是别人唯一可以说的。”大学毕业前后,为了尽快在北京安身立命,她一度接拍了不少“短平快”的港台电视剧,在高效但千篇一律的模式里,表演的方式只求大开大合。“一位台湾导演就曾对我说,他们的观众已经习惯了吃麻辣锅,你给他们做清汤不行。”

不过,那一段标准化工业流程的磨练也教会了她许多做演员的基本原则。首先是要准备到足够充分。“出错是会被骂的,因为时间不允许。” 这种滴水不漏的准备习惯,在她拍摄《乔家大院》时受到了冲击。“我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剧组,大家去了之后不赶紧拍戏,而是聊戏,一聊就聊几个小时,把人物聊透了才开始拍。”

一切都变成了未知,那让她一下失去了安全感。“之前真不这样,大家到了现场最多走走位,有些连都已经打好,你站上去就好。”那次她比别人晚进组,本来就有点紧张,当她发现陈建斌把自己准备好的戏都改了的时候,心里冒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尊重”。“那种不高兴是觉得被人来了个下马威,特别措手不及。我就想,为什么要这样?你有想法可以提前和我说,不要到了现场全部推翻。”

她的敏感和“好面子”一起混杂在专业的疑问里,情绪过去了,习惯了,她开始意识到这种创作方式的妙处。“以前老想着别人来配合,在规定的情景和想法里继续,问题是生活有多少时刻是能规划好的?它往往是随机的。”这样的戏更真实也更具生命力,对手戏的往来之间流动着更自然的应和。“那时候你才会觉得,有千变万化在里面。”

蒋勤勤渐渐意识到,她对自己的严苛或许源于另一种奇妙的自信。“以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为什么我没有遇到那样的机会,为什么我不能做到……就把自己弄得特别累,好像一直怀才不遇似的。”如今她能更坦然地接受自己在每一个阶段的优势与缺憾,对任何结果都可以释怀。“演员的被动性,我也有过不接受或者不甘心的时候,但这就是这种艺术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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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勤勤

“再纯粹一点”

出道初期,蒋勤勤曾演过许多近乎完美的角色,从外貌到性格,都像是只存在于梦境里的人。她下定了打破角色既有印象的决心,接演了《半生缘》里滚过风尘的曼璐。“好像从那时开始,大家慢慢觉得我还可以演。”电影《一个勺子》里的村妇“金枝子”是蒋勤勤最喜欢的角色之一。“她像是从土里面长出来的,扎扎实实的。”电视剧《迷雾追踪》里的刑警林雨虹也属于满是“毛边”的人物,可这个角色让蒋勤勤找回了一种久违的心态。

“越到我这个年纪,我越能体会一些老艺术家的话,就是当他们接到一个角色的时候,真的‘如履薄冰’。这么多年来,在我身上所谓的经验、所谓的技巧太多了,想法太多了,在现场该不该我想的都会想,摁都摁不住。”

在她自己看来,以前年纪轻,阅历不够,“演得就比较浅”,但那时的表演又有一种特别纯粹的东西。“现在很多东西知道了、了解了,会想得很复杂、有各种杂念。”现在她试图做减法,回溯到一个新人演员的状态。“新人往往依靠的是感受力,就像一个雕刻作品,表面一点都不顺滑或是精致,你看得到一刀一刀刻出来的痕迹。” 她想要摈弃技巧带来的完美。“看起来没有缺点,但有点假。”

“比如我演《乔家大院》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反正要把人物演到生活鲜活,各种小零碎小细节,什么招都有。我们从小拍电视剧起家的,太知道怎么演观众会觉得‘有看头’。但到林雨虹这个人物,我希望更多的是流露,而不是表演——我没有在演‘着急’或是‘难过’,而是自然地流露出当下最真实的感觉。就是回到‘真听真看真感觉’,把表演技巧都忘掉,把表演意识都去掉。”

《迷雾追踪》是导演余庆的处女座,多少带有一些摸索阶段的犹豫和孤勇。

有人批评蒋勤勤在剧中的台词表现,其实她一早就意识到了可能出现的问题。“我要承认也必须接受一个事实,我的台词功底算不上特别好。”但不管是在综艺节目《见字如面》中念信,还是在《九州·海上牧云记》中念大段自白,所有人都盛赞蒋勤勤的台词表现,甚至评价她在《九州》中扮演南枯明仪时,台词念出了“莎士比亚剧的感觉”,她觉得那纯粹是借了角色本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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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勤勤

“《九州》本身就具有一种戏剧感,又是架空的背景环境,加上大家的表演,整个幅度都比较外放。而且南枯本来就是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她就那几场戏,你要把她演到极致大家才会对人物留下鲜明的印象。我只能说我很好地完成了导演的要求,而且那些台词正好适合我的声线、我的语感。”

《迷雾追踪》的情况却截然相反:导演要求蒋勤勤用平时的两倍语速念台词,在拍摄的第一天,蒋勤勤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我的气息特别浅,可能在生完第二个孩子后,身体还没有彻底调整过来,有整个气血不足的感觉。语速加快后,很多问题就暴露了出来。”看到第一集播出后,她为效果担心,立刻和导演、剧组沟通,希望可以再弥补下不足。“当时我想整个都重新配音,但时间不允许,就补录了其中的一部分。”

虽然一部作品会存在种种问题,但身为一个演员,她尊重导演的一切决定。“我越来越觉得,帮助导演完成创作,表达他们所期待的意图,这是演员的美德。”“初心”或许总有缺陷和遗憾相伴,她却更珍惜其中那些难能可贵的东西。“他非常执着也非常坚持。许多人被市场、资金裹挟了,可他的创作在这个阶段却是最诚挚、最能打动人的。我还有什么理由不配合他的热情?”

时代的审美总是在不断变迁,或许再隔开些时日,大家会对作品有不同的观感。既然外部的评论无法作为最客观的参照,她想,不如允许自己笨拙一点。“我从来没有把表演当成挣钱的方式,可能我从小就对数字或者金钱没有概念,对物质生活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到现在我只想更加纯粹一点,毫不犹豫地在认定的路上走下去。”

 

摄影:刘树伟 / 编辑:Angela Zhou、高冷 / 采访 & 文:李冰清 / 造型:Lindsay / 化妆 & 发型:陈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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