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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正道 | 切开糖果

2021-06-18 来源:时尚芭莎
对“热爱”可以有无数种浪漫的描述方式,但于陈正道来说,是既然喜欢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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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装纸

“我要讲一个你们可能不爱听的故事,听完之后喜欢与否我都会坦然接受,但我还是得讲,因为我想讲。”这是导演陈正道想对《秘密访客》未来的观众说的。

回顾陈正道的履历,他无疑是走得相对平顺又成绩亮眼的一位。首支执导短片《狂放》便入围威尼斯影展国际影评人周竞赛单元与东京“亚洲之风”竞赛单元;长篇处女作《宅变》在当年拿下的票房已属不俗。这些都发生在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过去15 年的职业生涯中,他总共完成了13 部电影作品以及数量可观的短片,是被普遍认为可以兼顾“商业”与“艺术性”的创作者,高产且品质稳定。

当然,其中也有过四五年的低谷期——无片可拍,不得不将重心转移至商业广告和MV上,维持生计并不成问题。但有一件事令他不能忽略,他发现自己不喜欢,“只要不喜欢,就会流露出紧张的状态”,如同刚才完成的杂志平面拍摄。绝大多数时间里陈正道是沉默的,努力完成要求,继而检查显示器中的画面,始终游移在人群的最外层,呈现出一种对实质的疏远。

“我近来在回想自己很年轻就拍电影,并且一直能拍电影,核心的一句话是:我好像喜欢拍电影。尽管拍摄期间会情绪很大,生气纠结,可我从来没有不自在过,我觉得做别的事情可能不会那么开心。”

对“热爱”可以有无数种浪漫的描述方式,但于陈正道来说,是既然喜欢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他甚至建立了一种被自己形容为“逃避型”的创作模式。“我每一个电影剧本都是在拍上一部电影的时候开始萌芽的,我后来发现是因为每次拍到结局我就有很多纠结,于是就会去想一个新的故事出来。”陈正道说。

细节不断地铺垫,以线索牵引观众,最后完全反转,故事原来可以全然不同。一向擅长悬疑推理类型的陈正道在《秘密访客》的创作中尝试了不同的方式。“之前更像是我来讲一个好听的故事,但又怕观影过程只是在带着观众解数学公式,于是我加入了自己关心和共情的主题。”在他过去的电影里,通常都会找到一个人文关怀的“核”,“而《秘密访客》是一个走出电影院后,依旧让观众觉得细思极恐的。”

类型仅是一层薄纸。经典的文本自身就具有生长性,这种生长的潜力正来自其内部留给观者的开放空间。陈正道这一次将部分情感与意义让渡给了观众。他说:“这样也许在影片与观众间形成了一定的距离,会跟以往不一样,但我始终相信观众是比创作者更聪明,也更有接纳度的,其实我觉得这是彼此博弈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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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条

“每个人都希望现在自己是活得比较好的,要到下一阶段才会知道到底有没有和上一个阶段的自我和解。这个也跟之前探讨过记忆的深入主题有关,我觉得我记事情的方法跟别人不一样,我很多时候把一些话说出来,是我当下想说服你我过得很好。我发现我的记忆是为了服务于现在的,觉得我这个选择很对,其实我心中可能后悔什么,但是要到下一阶段我才会知道。”当陈正道终于站在记忆的暗角中和自己对视,他不再需要说服谁,或影响谁的判断。

在《记忆大师》中,演员段奕宏饰演的警长沈汉强曾有这样一句台词:“我们不能为了抓到一个怪物,而去制造另外一个怪物。”现在回溯,它几乎可以被视作《秘密访客》的引子。陈正道此番在新作中核心讨论的其中之一就是,我们该如何阻止伤害延续?他把这样的拷问放进了“家庭”中,一个象征着包容、温暖、美好的环境下,也是他认为对观者感受和意识层面形成“挑战”的部分。

“我觉得《秘密访客》是我真正站在自己所谓黑暗面里去写的,我发现只有把自己释放出来,不再有受害和压迫的感受,才能够在结局时让那个结解开。”陈正道记得拍摄期末尾时某场张子枫的哭戏,自己也哭了。“我第一次在创作上共情一个完全反派的角色,后来我发现是因为我现在能够活得比较开心,很多事情能够讲出来,不再害怕去谈论,是因为我已经开始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我。我不再害怕被人知道我有看上去很糟糕的负面思维,因为我觉得我现在没有了,所以这部片子就会比我以往的作品都黑暗。”

穿越痛苦比反复描述痛苦本身更有力量。陈正道并不避讳谈论这一路在自身和既定创作环境下所遇到的困难,终点已近了。

深藏在所谓黑暗下的是一束淡淡的暖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拍电影是陈正道自我疗愈的过程,他可以把自身真实的委屈、情感投注进故事中,让角色替自己活成想要成为的样子。陈正道想要借由这个故事让还困在原地、奋力挣扎的个体感受到被接纳和包容的温暖。“体会到也许现在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我并不孤独,不需要靠压迫别人的方式来让彼此看起来一样,或更符合规则,我可以勇敢地做自己。”他一度在创作中“欺骗”自己,但这一次他想要绝对的诚实。

回想起拍摄的半年时间,有许多快乐让陈正道记忆犹新。陈正道从前的作品里极少有孩子出现,因为曾在片场见到过被父母带来的小演员,哭戏达不到要求,大人过去又凶又骂地把孩子弄哭,陈正道觉得那是种折磨。但这一次和张子枫、荣梓杉合作,陈正道却看到了“本世纪的两个年轻人”在热爱中的投入与专注,那模样与状态似曾相识。

因为两个人都要弹钢琴,于是自进组起张子枫和荣梓杉就开始不停地练习,拍到后面连“手替”都不需要了;为了让荣梓杉产生对“姐姐”的恐惧,张子枫几乎两个月不和“弟弟”讲话,直到最后实在绷不住了,开始在现场逗荣梓杉,两个人一起玩儿。

“这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经验,就是他们不像十几岁的孩子,他们已经知道演员是自己想做的职业,这给了我非常大的震撼,跟我以往觉得年轻人的样子很不一样。”陈正道记得第一次要跟荣梓杉讲电影的主题,“要怎么把这些讲给一个11 岁的小孩听?”陈正道自己犯了难。还是荣梓杉的母亲宽慰了他:“他可以的你说吧,我问:‘你确定吗?’”陈正道回忆。

“我就把电影核心的内容用更深入的方式跟他讲了,他给了我一个特别萌又很懵的表情,说‘我试着揣摩看看’。因为这一次对表演的要求很精准,甚至可以说在片中对他们呼吸、眨眼睛都是有要求的,以此完整地去讲一个让人喘不过气的故事。荣梓杉的演技年少成熟,在技巧上表达感情很好的小孩,但剧中贯穿的恐惧,还有被姐姐恐吓,那种感受要是真实的。于是我们就讲恐怖故事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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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世代的青春

陈正道记得一场荣梓杉被关在地下室的戏,剧本中设置的是角色听到书架上有声音而感到害怕。通常情况下给荣梓杉讲戏的时候他都很专注,那天却不停地晃神。陈正道在荣梓杉眼前打响指:“你在干吗?”荣梓杉说:“我怕我讲出来你不信,我一直觉得架子后面黑暗处有个人影。” 结果美术老师探出头来,因为要负责摇晃架子便提前站在那儿准备,陈正道看到荣梓杉突然松了一口气。“我现在都蛮担心会不会给他造成心理阴影。”陈正道说。

杀青那天他们合照,陈正道说自己能和本世纪的两个年轻人合作特别开心。“因为他们是最有见识也最见过场面的一代人。包括后面合作的吴磊,他们给我的感觉都是‘我们不是从小做童星这么简单,我们其实都蛮喜欢演戏的’。”生于互联网时代,社交媒体成了他们了解、探索世界的主要方式,陈正道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对抗制度和规则,寻找自我,用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成长,这种封闭在这一代年轻人的身上已经不存在了。

因由这份观察,陈正道产生了再拍青春片的念头,《盛夏未来》的剧本也在那时渐渐有了模样。

“我在拍《盛夏光年》的时候是我很想讲自己当下的青春,但不知道谁要听,我觉得自己很独特,但我不知道另一些独特的人在哪里。可是现在的年轻人可以很快找到一些同类,因为社交媒体,他们不用再证明自己很特别。”意识上的开放消解了许多有关青春的困惑,但陈正道也在当中看到了一些困境。

他说:“他们现在更多的是该如何面对网络上的自我形象,那也许是个假象。我认为两个不一样的成长是,《盛夏光年》的成长是跟自己和解,我觉得这是过去20 年关于青春在探讨的问题,甚至再往前都是,跟自己和解了就成长了。而这一代年轻人需要面对的是我不仅怎么跟自己和解,还要跟我的网络形象和解,这个是很难的。因为他们始终要面对活在新媒体中的自己,所以《盛夏未来》其实是一个从谎言开始的爱情喜剧,我觉得这是一个崭新的主题,也是我决定要再拍青春片的原因。”

在得知张子枫还没有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青春爱情片时,陈正道跟张子枫的母亲说:“把第一部交给我吧。”陈正道用“如沐春风,阳光明媚”来形容整个《盛夏未来》的拍摄期,轻快而跳跃。他用镜头抓住了两个演员“最好的时光”。在影片中,已经成年的张子枫喝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口酒,从来不听电音的吴磊后来竟快乐地跟陈正道分享起了歌单,“嘲笑”他落伍,甚至在房间里开了个小小的“电音派对”。陈正道觉得,电影本身就是他们经历青春、不断尝试的过程。

“有没有某个画面在当下那个时刻让你觉得美好?”

“他们俩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反正我自己觉得我们探讨的是动机、戏剧人物、角色立不立得起来这些事情,在他们两个看着对方笑、看着对方哭的那一刻都不重要了,青春并不追求那些。”陈正道回答。

2

记忆和故事

《盛夏未来》没有给陈正道提供“逃避型创作”的机会,从头到尾没什么纠结。在旁人眼中,曾经在片场严肃又强势的他,现在恨不得在每次讲戏的时候都亲自演一遍;听着张子枫分享大学生活、考试压力的时候,也只剩下不自觉地微笑。陈正道说:“《盛夏光年》就是青春里许多我感同身受的无奈,而《盛夏未来》的创作意图就是希望大家看到都会露出姨母笑。”

时间在陈正道身上形成了一种相对性。一方面随着年龄和职业经验的累积,他拥有了更多选择权、话语权,另一方面他却生出了些许属于青春期的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结果好坏”。“跟我同年龄的朋友可能已经进入到了一些关于取舍的纠结,而我小时候是想不到现在只有拍不完和怎么拍,我觉得时间在我身上的作用还没有带我进入40 岁。”

他还在追,但也学会了休息。“我觉得我的作品密集度太高了,尤其现在又在拍剧,可以输出很多更简单更直接的故事,比如说我在拍《催眠大师》和《记忆大师》的时候,有好多想讲的悬疑推理故事,但是又觉得这些东西不足以把观众关在‘黑箱’里看两个小时,于是就累积了好多个故事。太好了,《摩天大楼》一次把它讲完,每样东西可以讲得轻盈又好玩,总共16 集的故事我最后连动画都加进去了。但电影是我觉得要等真的有很想拍的,再来做的。”

“我觉得电影是我18 岁之后一直陪伴我的,18 岁之后我开始大量看各种类型的影片,我什么都能看,无论是作者电影还是商业类型片,我觉得每个导演都有他们能够在电影院带给我的独特经验。我会有喜欢和不喜欢,但没有彼此间的对比。”陈正道喜欢艺术上的开放性,无论是作为创作者本身还是观众,成为导演后,对演员自身幅度的要求也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评判标准。

他从小就察觉到了自己的一个特质,对“不喜欢”的事会严重失忆,“那个不喜欢不是痛苦、纠结、逃避”,是他真的不在意。创作也许是一种非常残酷的工具,它挖开了被小心翼翼掩藏的暗角,但透了光便不会腐烂,谁说痛苦之上不能有新的生长?

 

摄影:赵骅 / 监制:任博 / 策划:梅红妹 / 采访 & 撰文:在安 / 妆发:窦凯 / 形象:怀一媛 / 制片:廉奡 / 服装助理:袁琦雯 / 摄影助理:嘉玉、小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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